这一夜,是?不要?睡了,星星不睡,冷风不睡,南北被火一样的念头烧着,她也睡不着。她从床上跳下来,趿拉着鞋,翻自己书包,章望生说了句:
“馍在?箅子上,你饿了起来吃。”
南北置若罔闻,她不是?吃个馍馍,吃个酱豆子就能好的,可章望生不清楚,他只晓得?跟寡妇搞破鞋,南北恨恨想。她跟小时候不大一样了,什么捉知了猴,吃生鸟蛋,比谁尿得?远……这些她统统不爱了,有一点却没变,就是?她的爱意?和恨意?,来的还是?那么迅猛,浓烈。
章望生见她拿了纸笔,蹭蹭蹭跑回东间,他看着那个方向,发了会儿呆,又继续低头看书了。
他完全不晓得?一个少女的世界,正在?发酵着什么。
“我要?这个灯。”南北又跑出来说,章望生笑看着她,“你想干什么?再点个灯浪费,过来跟我一块儿坐。”
南北说:“你不是?獾子油多吗?拿獾子油点灯啊,这个灯给我。”
章望生听她阴阳怪气?的,不想吵架,说:“拿东间去?吧。”
南北毫不犹豫把灯端走了,八仙桌上黑下来,章望生坐在?黑暗里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大约过了会儿,他像是?想起什么事,出了堂屋,到东间窗户那,说:
“我到六叔家有点事,你困了先睡。”
他一定是?偷偷跑出去?跟雪莲姐约会去?了,一定是?的,南北心里跟叫北风吹透了似的,她一个人,茫然地坐着,听到外头远了的脚步声,从?外头挂门的响声,声声可怖。她有些慌神,像是?被抛弃了,二哥死时,她只觉得?伤心,嫂子走时,她也?失落过,但都比不上此?时此?刻,屋里非常安静,安静地叫人难受,南北提着马灯,走到院子里看那只受伤的大雁,大雁的膀子给剪短了,方便上药,养伤,它静静呆那像是?什么烦恼都没有。
南北又回到屋里,站了片刻,她突然把衣裳脱掉,脱光了,人冻得?瑟瑟发抖,皮肤上起鸡皮疙瘩,她举高马灯,端详着自己幼小的乳,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离一个女人还远得?很,她一想到雪莲姐的样子,嫉妒的要?发疯,一天,不,一秒钟都等不及似的,想赶紧长成个女人。
屋里只剩她自己了,南北把衣裳一件件穿上,手有点颤,她用二哥留下的钢笔,开?始写举报信。信写的格外详细,什么抱着了,亲嘴了,她对搞破鞋这个事能想象到哪儿,就写到哪儿,好像亲眼所见,写的活灵活现。
因为心情激愤,字写得?特?别大,特?别用力,纸都快给划拉破了。一气?呵成后,南北又仔细读一遍,看有没有错字,要?是?有错字,那可太对不起这么一封举报信了。
检查完,南北把信小心翼翼收好,可章望生还没回来,这让她更?觉愤怒,他连家都不想回了,会去?哪儿呢?秸秆垛里?山坡上?反正哪儿没人就去?哪儿,南北被想象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太痛苦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什么时候睡着的不清楚。
只晓得?早上起来,锅里有热饭,热馍馍,章望生已经把衣裳洗了,晾了一绳子。她趴窗户那瞅几眼,章望生正好回头看,笑着问:
“饿了吧?”
南北啪一声把窗户关了,他看起来真高兴!
到底高兴什么呢?是?女人给他的高兴,不是?她,他很快就会为了这个高兴,忘记她的存在?,冯长庚说的对,她压根不姓章,冯长庚也?讨厌,都讨厌,南北大清早就想哭,她姓什么名什么都不晓得?,就算死,也?是?孤魂野鬼,天天荡在?野草里,荒地里,没人认得?。
章望生昨晚回来时,南北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好像哭了,眼睫毛上残留着泪,小脸红红的。章望生盯她很久,心想为着雪莲姐的事,叫她这么伤心,很不值得?,可他又不太清楚她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讲道?理也?不懂,脾气?越来越臭,他甚至希望她一直是?六七岁的样子就好了。
他坐床沿,弯下腰,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她才是?他的,理所当然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平静,心灵上得?到安宁。章望生守着她坐了好半天,灯油虚耗了,他想着怎么跟她和解,叫她不要?再乱发脾气?,还像从?前多好。
可显然,南北是?个倔驴,章望生对着那扇闭上的窗很无?奈,他说了句“我先去?队里”又等了片刻,见没动静,朝门口?走去?了。
社员们蹲地头守着收音机,等天气?预报,谁说了句李奶奶这几天不怎么吃东西,就躺床上。大家对这个事,说两句过去?了,不放心上,谁要?活要?死,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庄稼。
晌午的时候,有人在?场里发现了大字报,上前一瞧,不晓得?写什么,便喊人来看,这一看,很快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了。
这可了不得?,李大成看笑了,有意?思,真他娘有意?思。
马兰急急忙忙来找章望生,他正在?算种子的数量、钱数,马兰见他坐那端端正正,什么还都不知道?呢,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