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该退烧了。”
他寂寂无声, 她两日跟他说了许多话,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在能捏着鼻子灌药, 太医的药、金花胡思乱想出来的枸杞、人参,流水似的。她从来不承认,她只身体力行死马当活马医,正路子治不得的症,盼着剑走偏锋能有点效。
苏墨尔派来的小宫女叫乌斯,捧着一斤人参跪在床边儿时,正碰上皇后带着宝音给皇帝灌药。乌斯是慈宁宫粗使的小宫女,年纪小,人倔,苏墨尔前次回科尔沁,见她跟一群半大小子摔跤,摔得满脸泥,咬着牙不认输,忍不住佩服她堕在泥里却有志气,于是问:“你是谁家的?跟我去京城愿意吗?”回去宫里,教好了,以后是得力的奴才。
小姑娘一插腰,说:“我是我家的,只要能吃饱,去哪儿都行。”
后来苏墨尔一打听,是亲王家的奴才,爹妈亡故了,现在科尔沁无亲无故。于是要了阿桂,又就手要了她,一起带回京。
洗蜕干净,换了衣裳,是个红脸膛的灵透孩子。可惜性子野,手粗,只能在慈宁宫当个粗使的小宫女。苏墨尔想着,等大大,出落好了,送到哪宫主子前都是把掌事的好手,干脆,不认输,还忠心。
如今宫里闹天花,慈宁宫也缺人手,一拨人“出花”倒了,一拨人调去跟孔四贞和福全封在慈宁花园里。太后身边短不了人伺候,要再送个人到帝后面前盯着,竟腾不出人来。苏墨尔正站在殿前盘算,一眼看见廊下,乌斯怀里抱着个扫帚,捏着个奶饽饽要咬。十一月,将落雪了,她缩着脖子,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奶饽饽,细长的单眼皮儿瞪出双眼皮儿的褶儿,一双手冻得萝卜似的,咯吱窝里还夹着个扫帚。
苏墨尔唤了声:“乌斯。”
她慢悠悠抬起眼,急急忙忙把奶饽饽送到嘴边,一边答应着,嘴上不怠慢,一口咬上去,嘴里噎满了,含糊应一声:“姑姑。”
“你种过痘儿?”苏墨尔看她腮帮子鼓着,又好气又好笑,宫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她还有心思偷懒吃饽饽。送到帝后处的人,可别再染了天花回来。
“种过。”乌斯咽了一口,又照着奶饽饽咬一嘴。亲王家的人,无论是主子奴才,皆种过痘儿,宝音认不过来哪些奴才种过,于是想个法儿,种过的手臂上烫个香疤。乌斯九岁上就种过痘儿,那时候她爹娘还在呢,她阿妈带着她去求的宝音。
“那你来,送一斤人参去睿亲王府。”苏墨尔招手让她进殿,给她一包人参,细细嘱咐一番,让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临了,把太后的点心给她一个,“吃吧,酥皮儿的,有馅儿,你试试。这次的差当好了,我管你一月的点心。”
金花细白的手指躲着痘儿捏住福临的鼻孔,他一松嘴,宝音就灌药进去。两人正忙,苏墨尔派来送人参的小宫女到了:“娘娘,奴才来送人参,苏墨尔姑姑说就留在这儿伺候万岁爷。”
一碗药灌进去,总要吐半碗出来,金花忙着托帕子接,忽然听底下小宫女说蒙语,顾不得看她,只扭扭头,说:“人参搁着,你先去。”等两碗药灌完,金花想总有一碗药吃进去了,才收了手去淘帕子,一转脸,发现那个小宫女还跪在底下。
“怎么还在这儿?”皇后问。
“姑姑吩咐要寸步不离守着万岁爷。”乌斯跪在底下,把装人参的药包儿囫囵抱在怀里。
皇后跟宝音互相看一眼,果然派人来盯着了,皇后想想说:“那你也别干跪着,来洗洗帕子,我忙了一早上,累了。”
乌斯看了眼床上的皇帝,想着伺候也算是寸步不离守着,于是由着宝音接了人参的药包,自己去盆里洗帕子。
皇后坐定,宝音端膳进来,乌斯闻着味儿,手上洗着帕子,眼睛却往宝音刚摆的膳桌上瞄。又吸吸鼻子。
亲王家的格格,乌斯以前见过。轻易不出门,听说是有师傅教导,拘在房里学书。乌斯阿妈总说,格格念这么多书,以后要当女状元。后来见了格格骑马射箭,乌斯又觉得阿妈说得不对。以阿拉坦琪琪格在马背上的功夫,她不该当女状元,该当女巴图鲁。
再见格格,她已然宫里的皇后娘娘,在慈宁宫,乌斯只远远看过她,长高了,粉白脸上总是笑意盈盈的,拉着皇帝的手,穿波光粼粼的缎子衣裳,柔软纤细的腰肢,好看得跟仙女儿一样。
现在睿亲王府,终于能凑近看,乌斯又觉得仙女儿落了凡尘。跟她一样穿蓝布袍子,头上连朵绢花都没有,黑漆漆的眸子下浓浓的铁青,还病歪歪的,吃着吃着膳就“哇哇”吐。哪还有在草原上一箭射中狼眼睛的爽利。
“唉。”乌斯叹口气,端着脸盆出去换水。
她一走,皇后跟宝音说:“这个小宫女好笑,倒像是洞悉世情一样,看我还叹气。说一口科尔沁土话,难为苏墨尔找个这么嫩的秧子来看着我们。可见慈宁宫也没人。这么想就不那么怪太后不管万岁了。”
宝音看小宫女走了,忙问:“娘娘身上怎么着?刚娘娘没吃几口。万岁爷已然这样,娘娘仍要多保重。”宝音所关心的,只有皇后的身子,劝解宽慰的话,每日说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