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笑,真诚地说:“来都来了,佟妃妹妹产后也调理好了,您今夜就宿在此处吧。”一句说得佟妃惊地抬头,又瞪眼去看皇帝的反应。
皇帝正忙着把三阿哥的襁褓交给乳娘,松了胳膊,手还紧张着,扎煞着修长的指,听皇后这么说,心里想着她说“我只独占”,还有“这手碰了别人,就不能碰我”,在佟妃面前又假惺惺让他宿在景仁宫,她倒是会做戏,装贤良。那也不能宿在景仁宫,更不能拆穿她,只能吃了哑巴亏,说:“朕还有折子没看完,都送去坤宁宫了。”偷眼瞄了瞄皇后,“早知道送来景仁宫。”
皇后一边系斗篷,一边说:“现在让人送也不迟,我回去就让吴不服送来。”看了眼佟妃,“妹妹好好照料三阿哥,我得空再来瞧你们。”踩着花盆底儿“噗笃”“噗笃”,扶着小宫女的手,一低头,从小太监掀的帘儿出门了。
福临顾不得跟皇后打嘴仗,忙摆着长腿跟上,三步并作两步也一低头出了门。
黑灯瞎火地上了舆,金花在厚软垫子上坐定了,急忙用藏在斗篷里的手去揉腰,身子里多了个小人儿,日子浅,才“豆儿”那么大,可是浑身不舒坦,胸胀罢了,肚腹只要略吃点儿力,腰先酸疼起来。想起宝音姑姑说她胎相弱,她叹口气,一只手柔柔地从腰上摸到腹上,这么难受,指不定能不能怀住。她还犹豫要不要留着,说不定小娃娃先弃了她。
人性贱嗖嗖,胎相稳固,她要犹豫留不留;胎相弱,她一边犹豫留不留,又千怕万怕,生怕伊出一点儿差错。现在腰酸肚胀,她先紧张得不得了,窝在舆上一动不敢动,小心揣度肚腹的这个突还好嚒?刚接三阿哥时腰一沉,千万别使错了力……
到了坤宁宫,福临回头,见她垂着头坐着不动,于是下了舆,走到她身边,轻声唤她:“皇后。”叫了两声她还坐着不动,他又凑过去叫她,“金花。”
她抬起脸,月光如水,淡淡映在她眼波里,白白的脸,风一吹就有点紧,更显得小,又苍白。朱唇的颜色淡了,她松了咬紧的下唇,小声说:“万岁,您能抱我嚒?我……”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弱。一动气,身)下一股温热,她的眼泪也滚下来。若是再给她机会选,她万万不会起不要这个“豆儿”的念头,那么多近亲的娃娃都好好的……
玖肆
“万岁, 您能抱我嚒?我……”
福临看金花颤颤咬着唇,皎白的月光里,眼里滚下两行晶莹的泪。他着实慌了, 应了一声,俯身去够她。怀中人浑身僵硬不舒, 由着他捞着腿又搂上她的背,囫囵着把她从舆上捧下来。他一路走一边低头瞧她, 抬腿迈坤宁宫宫门, 她在他怀里一顿,皱了皱眉,等到寝殿门口,他细心地放慢脚步, 缓缓抬步, 果是身形不震, 她就没再皱眉, 只是窝在他怀里,又把脸凑在他胸上。
等到了寝殿,他才发觉她正握着他的胸哭,露出来的额角一层细密的汗,耳朵也苍白,浑身凉,圆润的身子在他怀里哀哀地颤。
“万岁, 快快传宝音姑姑来?我……”她说不下去,额上的汗更密了,唇被她咬成粉白色, 冰冷的一只手顺着胳膊找上他修长的掌, 十指交缠, 柔嫩的掌心对上他指根的薄茧,“我疼。”
伴着身)下那股暖流的温热,肚腹上的胀和腰背上的酸都变了疼,微微的疼,隐隐约约,让她心如刀绞。七上八下的,心上的疼比身上的疼更剧。要失去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什么龙眼、柿子、山楂,遑论落胎药,她根本舍不得。
是他,对她予取予求的他,像个痴汉一样求她的钟意,舍不得她吃一点苦,两人圆)房后她身上连个印儿痕都没有,纵情时还生怕伤了她的他,抱着她走看她颠疼了,要缓缓迈门槛的他……
早说好了,若是做了那些避孕的法子还有孕就是天意,他还事后犹犹疑疑给她抱成个易孕的姿势,她得多心硬,才能硬堕了两人的娃娃。她根本下不去手,做不到。可惜现在大约一切迟了。她止不住的悔,她原来也该欣喜若狂,结果这几个好日子都被她忧虑着担忧着轻纵了。
而他,他一天为着他俩的小娃娃欢欣的日子都没过。
“哪儿不舒服?金花,金花你别吓朕。”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响,他的语调又低又急。她滚着泪又去找他另一只手,拉着捂在肚腹上,真的是万乘之君?果然有龙气?那能不能佑她肚里小儿平安?最少最少再摸摸伊。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隔着厚厚的衣裳,温热传到她微微凸起的肚腹上。感受着他的温度,她心里愈加难受,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又像被无数的细齿钝钝地噬,喘不上气,还密密麻麻地疼。趁着喘息的片刻,就让她陪着他,再摸摸他跟她的娃娃。
她忍着疼,又听他说:“‘哪儿疼?传太医?”想着她说不能让太医诊知她月事不调,不易有孕,更为了防着太后知道了寻事端,他不敢贸然宣太医。
“别。”她满头大汗,阖了阖眼睛,把眼里的泪硬挤尽了,往后抻了抻头,硬打起精神,又把头抵上他的胸说,“我等宝音姑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