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潋实在……愧不敢当。”
谢执似乎极爱看这人吃瘪的模样,拿手肘撑在榻沿上,托着腮,也不开口,眉眼弯着,映着斜照的日头,像一泓粼粼秋水。
周潋对上这样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好似被猫轻挠了一记,说不上疼,只略涩涩的,跳得愈加剧烈,雷鸣一般,响动仿佛要隔着胸膛透出来。
可是偏偏又舍不得将一双眼移开。
猫端坐在榻边,神色自若地舔着爪子尖,一双圆圆的眼在面前两人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便被眼前轻晃的某样物事勾住了目光。斟酌一番过后,果断地出了手。
谢执心神微分,并未落在它身上。霎时只觉眼前有东西闪动,还未来得及闪身向后躲避,只听“哧”一声轻响,掩面的鲛绡被猫爪扯成两半,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蜜荷包
院子里静极了,一时间连蕉叶上的秋蝉都没了声响。
周潋原本该有许多句话,却在瞧见谢执的一瞬间,统统哑了口,在喉咙里散了干净。
他呆坐着,愣愣的,掌心还未剥完的莲子滚落下去,骨碌碌地掉去了脚边。
周少爷好似成了庙里头的木胎泥塑,怔着神,满心只剩了那样一个念头。
原来谢执生得那样好看。
像是那日雨幕下的一架凌霄花叶,薄而艳的半幅绝色。
谢执先反应过来,神色间倒不见惊慌之意,有余暇地腾出一只手来,按住了惹祸的猫,眉尖微微挑起,“少爷在瞧什么?”
“不,不曾,”周潋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礼数,一双眼也不知在人家脸上落了多久,忙仓促地别开头,连身体都微微侧了过去,“我并非有意冒犯。”
“你……你可要再将面纱戴上吗?”
“怎么?少爷不喜欢看见谢执这张脸?”谢执手上微微用力,将企图逃跑的猫按了回去,“莫不是谢执貌若无盐,少爷一时不防,受了惊吓?”
“怎会?”周潋将目光落在远处带着铜绿的门环上,磕磕绊绊道,“只是……你先前一直戴着,我以为……”
“先前是谢执自觉貌丑,恐叫少爷见了,心生不喜。”谢执拎着猫的后颈抖落两下,将一番胡言也说得理直气壮。
周潋心里头半个字都不信,却又偏偏舍不得拿话来驳这人。
“难道不是?”谢执随意地折腾了两把猫,在它毛茸茸的头上拍了一记,才暂且作罢,“不然少爷现下,为何连头都转过去,连看我一眼都不肯?”
“想来定是心生嫌弃,巴不得立时寻由头离了这寒汀阁,往后再不来了。”
周潋听了无法,明知这人存心挤兑,也只得苦笑一声,将头转了过来,顺势把掌心里仅余的两枚莲子放在了矮几上。
“谢姑娘又说笑,”他叹了口气,“姑娘美貌,这世上之人若非眼盲,定然深谙。”
“姑娘不必揽镜自照,只瞧众人神色,便可知晓一二。”
“世上之人,”谢执念着这几字,也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停,又问周潋道,“少爷也在其中之列吗?”
“……自然,”周潋避过他的目光,“周潋非方外之人,自然,无法免俗。”
谢执瞧着他这般窘迫神态,忽而一笑,好似霁雪初晴,“少爷说话还是这般读书人的调调,啰哩啰嗦,半句也听不懂。”
“初见时就是如此,如今少爷同谢执相熟,也不肯改。”
没了那层薄绡作掩,薄唇之上那一抹杏子红更是灼人眼。周潋不敢多看,匆匆一瞥之下,只瞧见这人唇角之侧有枚小小的涡,笑起来时,连带着霜雪般的眉眼都化成了水。
“是我忘了,”他阖了阖眼,将心中一瞬泛上来的念头一并强压下去,“谢姑娘勿怪。”
“只勿怪么?”谢执从碟子里拈了颗周潋先前剥好的莲子,送进口中,慢悠悠道,“不改一改?”
“那依姑娘之见,该如何改?”
“谢执不同少爷这般会读书,也没有那样多弯弯绕,”谢执将手中的莲子吃完,又捏了一枚,“在外头,若是觉得谁入了眼,自然便直接夸出来了,没那样多的词句可用。”
周潋听罢,脸上笑意中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沉吟片刻,轻摇了摇头,温声开口道,“还请谢姑娘恕在下唐突。”
“周潋心底,实在是觉着姑娘万分好看的。”
他终于秉着自己的一腔心意,直直地撞进谢执眼神中,避无可避。
下一刻,他便看见那位万分好看的谢姑娘紧紧蹙起了一双含烟眉。
“好苦。”谢执顺手抄了一旁矮几上盛着凉茶的瓷盏,一口气灌了下去。情急之下,喝得太猛了些,忍不住便扶在榻沿呛咳起来。
“当心!”周潋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忙站去他身旁,接过手里头的瓷盏,在谢执背上轻轻抚着,好助他顺气。
谢执呛得厉害,咳一直不停,挣动着,身子半俯下去,单薄的背脊随着咳嗽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