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绡落
来人一袭广袖儒衫,于蕉叶旁而立,风致清和,不是周潋又是谁?
他被谢执喝破,也不好再躲,索性微微笑着,慢步踱去了竹榻旁。
“谢姑娘心细至此,实在叫人叹服。”
谢执瞥见他的身影,目光微闪,别开眼道,“总不及少爷掩人耳目的本事好。”
“不知道的,还当那芭蕉底下生了什么稀罕物件儿,叫少爷绊住了脚。”
周潋近些日子往寒汀阁这儿来得多了,早已习惯了谢执这幅说话调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谨。听见他这一句,不由得微微笑着,存心逗人道,“自然是有稀罕物件儿的。”
“可不就在那树根底下的竹榻上?”
正半倚在竹榻上的谢执微微直起身,蕉叶荫影映在额前,一双眼好似琉璃般清透,半敛着,略眨了眨,长睫落下又掀起,像是一层密茸的初生紫苏。
“少爷指什么?”菱角落进口中,汁水清甜,他懒懒地偏过头,声音清冷,“谢执不明白。”
周潋自然知晓这人装糊涂的本事一等一的绝妙,摇了摇头,无奈笑道,“不过随口一言而已。”
“我方才并非有意藏躲,”他踱到榻边,随意寻了条藤凳坐下,离谢执约有半尺之距,“不过凑巧,刚行到那树下,就听到你同阿拂讲悄悄话。”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如常笑道,“我若陡然冒出来,怕再吓着你们,便索性多停一停。”
“若是早知谢姑娘耳聪目明,自然不至于效此等班门弄斧之举了。”
“这样说,倒是我同阿拂的不是?”谢执轻飘飘道,“原不该在自家院子里头说闲话,害得少爷枉做了小人。”
“周潋可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周潋低笑,“谢姑娘平白无故往自己头上栽,便是你肯认,阿拂姑娘想来也不认的。”
“少爷这般灵巧的口舌,用在谢执身上未免浪费。”谢执探过身,从桌上捏了只沾露的莲蓬,轻飘飘地掷过去,水珠儿溅了半身。
“合该往铺子里,同客商唇枪舌战半个时辰,也是省银子的活儿。”
莲蓬飞到半路,就卸了去势,软绵绵地似要往下栽,被周潋伸长手臂接了,合在掌中。
他同谢执挨得近了,后者身上一股冷香逸进鼻端,似兰似蘅,一颗心也不由得急跳了两下,又忙撤回了身,半垂着头,慢慢地只顾剥莲蓬外的一层丝络。
“铺子里的事,原也不该我操心。”
碧青饱满的莲实从莲衣中剥将出来,圆滚滚地躺在掌心里。周潋将残余的莲蓬碎丢去一旁的芭蕉丛里,拍了拍手道,“插手多了,难免要讨人嫌。”
约莫是被周潋惊动,猫从乱晃的蕉叶下钻出来,“咪呜咪呜”地叫了两声,溜溜达达地来了榻前。
它还记得周潋,慢悠悠地挪着步子蹭去后者了腿边,撒娇一般地绕了两圈,便当作打招呼了。
谢执从榻沿垂下手来,手指略勾了勾,懒懒地叫它,“过来。”
橘黄色的圆球便十分殷勤地凑上去,将头抵在谢执掌心里黏个不停。
谢执拿手指在它背上点点,垂着眼,也不抬头,只随意地朝周潋道,“这话奇怪。”
“旁的人听见了,只怕还当这铺子不姓周了。”
周潋微微一笑,并未应他这句,只在一旁瞧着他同猫玩儿,慢慢地剥着掌中的莲子。
矮几上摆了只巴掌大的缠丝白玛瑙碟子,他剥几颗,便一并搁了进去。
他不肯应,谢执也不再提这话,眼中神色微微一闪,随即隐没。随即从榻上半俯着身,随意晃了晃手指,引着猫上蹿下跳,当小虫儿一般地去捉。
周潋原是盯着猫的,可看着看着,总要被那几根素白的手指分去视线,在心里低叹一声,朝谢执岔话道,“谢姑娘养了这样久,可替它取了名字?”
“唔,”谢执停顿一下,平淡道,“取了。”
“叫猫。”
周潋沉默了一瞬,扶额低声道,“此名……”
“少爷觉得不好?”谢执抬眼看他,肩头微斜,水澜般的发尾顺着肩头线条蜿蜒而下,垂遮在颈间。
“并未……”周潋哑了口,停顿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续道,“是好的。”
“嗯?”谢执侧过脸,日光透过面上薄薄一层鲛绡,绯色半露,“那少爷不妨说说,好在何处?”
对面人的脸色活像是生吞了只猫进去,谢执瞧在眼中,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捏着猫爪子对周潋摇了摇,“不只是我,连它也想听的。”
“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姑娘此名,深得老君真谛。”
周潋昧著良心说罢,在心底对着自己从前进学过的先生暗暗道了声歉。
“原来如此么?”谢执将猫放下,山岚般的眼中,笑意一晃而过,“少爷到底是读书人。”
“见识卓远,实非谢执可及。”
周潋摇了摇头,苦笑着回道,“谢姑娘谬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