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燕盏
“我……”周潋不曾料到他有此举,机辩如先前,此时也不禁哑了口。
原本该说不想的。
他拿谢执当清白腼腆的闺阁女儿家,相处时便格外留心礼仪一道。二人此时私处一室,已是先前醉酒之时的冲动之举,于礼不合。
若是……若是再冒冒失失地叫人家取了面纱下来,岂非太过唐突?
《礼记》在心头过了几遭,周小少爷一双眼偏偏似控制不住一般地,往那一片轻薄的烟纱上落。
谢执的眼角带一点向上翘的弧度,透出极张扬的漂亮,细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曲着,在桌沿上敲了敲。
“怎么?”他漫不经心地问,“少爷不肯?”
“还是说,”他偏过头,日影在眼底浅浅地映了一层,“少爷想亲手来揭?”
“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他将手指落下去,从腮边很轻地蹭过,薄而软的鲛绡边颤了颤,涟漪一般。
他将下巴微微抬起,身子前倾,密茸的长睫垂下来,细碎地遮在眼前,半分都不设防的模样。
周潋连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屏住,眼前只剩了薄纱之下那抹杏子红,脑中乱糟糟的一片,什么《礼记》之类,连半句都记不真切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很轻微地动了动,像是要抬起,几番犹疑,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姑娘。”阿拂掀帘而入,手中的茶盘有意无意撞在串珠儿上,叮叮当当地响成一片。
周潋听见动静,好似被火燎了一般,迅速坐直了身子。
匆忙之下,掌根撞在了案沿上,他用指尖掩饰着搓了搓,按上去,皮肉泛着钝钝的疼。
谢执倒是自在许多,堪堪睁开了眼,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怎么?”
“姑娘同少爷说了这样久的话,也该用碗甜羹,润润喉咙。”
阿拂说着,放下了两只白瓷炖盅,里头盛的是红枣燕盏,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原本就是着了风寒的人,大夫特意交代了,都不许您见风受凉的,偏偏又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
说话的间隙里,小丫头还不大乐意地瞪了周潋一眼,显然是意有所指。
“这丫头唠叨得很,”谢执往口中送了一匙,慢慢咽下去,“叫人头疼。”
“敢情病了时,连药都喂不进去的也不知是谁呢?”阿拂扁了扁嘴,显然是见自家姑娘胡闹惯了,没放在心上,自顾自收了茶盘道,“姑娘嫌婢子唠叨,婢子躲远些就是。”
“只是过一会儿,婢子可要来收这盅子的。少爷可在一旁瞧着,到时姑娘若再剩了半盅不肯喝,那可不成的。”
阿拂交代完,这厢刚退下去,谢执下一刻便将炖盅推去了一旁,微微蹙起眉来。
“整日就晓得拿这些来折腾人。”
周潋瞧见他的神色,诧异之余,又觉出几分好笑来。
这人先前言谈之间,总带着股疏冷,不沾烟火一般。如今这股子不肯喝药的模样,倒是平白多出些可爱来。
“终归也是为你好,”他温言劝谢执道,“若不是同你贴心,也劝不出这样的话来。”
他说着,随手便端了自己那盏炖盅,尝了一勺。
入口绵软甜滑,手艺较府中的厨娘都还好些,的确是费心炖了出来的。
“好喝?”谢执托了腮问他。
那炖盅本就小,周潋几口便见了底,微微笑着,“嗯”了一声。
“那都给你。”谢执说着,伸出指尖,将自己那盏往周潋面前推,眨了眨眼道,“你替我喝了,免得那丫头一会进来看见,又要咬舌。”
周潋有些哭笑不得,“燕盏原本就是炖来替你补身的,哪有叫我全喝尽的道理?”
“况且……”
况且那一盏,谢执分明已经动过了。
谢执像是瞧出他心中所想,眉尖微微一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少爷先前连茶都喝过,也不差这一盏甜羹。”
周潋险些一口呛在喉咙里,“先前……到底无心,与如今不同。”
如今再用人家的杯盏,岂非成了有心轻薄?
“这样多的规矩,听着便累得慌,”谢执随手将炖盅捞回来,淡淡道,“若真如此,这院子里所有的杯盘碗盏,我都碰过,连带着少爷刚喝的那一个。”
“少爷下回再来,难不成还要自备一个?”
周潋总觉得这人的道理不大对,却也不欲计较,略笑了笑,顺势便道,“先前已得姑娘惠赠一个,那样便好。”
“少爷不嫌随身带着麻烦,自便就是。”
谢执大约真不大喜欢那甜羹,蹙着眉,微微侧过身,也不用汤匙,端起来几口喝尽了,眉心仍旧未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