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一阵寒,今夜雨一落,只怕往后,天就冷上来了。”
“那园子里头尽是草木,寒气往身上浸,回头又要生病的。”
烛火暗了许多,谢执随手拈了根珠钗,去挑那芯子里头的灯花,不答她的话,却忽然道,“下了这样久的雨,只可惜了那一架子凌霄花。”
“怕是该落尽了。”
辛夷枝
儋州的雨惯来缠绵,起了头,就没有停的时候。雨丝裹了冷意,寒浸浸地往人身上扑,倒有几分深秋里的光景。
“公子……”
清松的声音隔着门扇,模模糊糊地传过来,被雨声搅着,只剩了头两个字。周潋心神不在上头,胡乱答应一声,应付了事。
他在案前坐着,案上的宣纸铺了半晌,一旁砚台里墨已经半干,笔在指间空悬着,迟迟落不下一处去。
楼下像是来了人,有清松支应着,闹哄哄的动静依旧掩不住。他叹口气,索性将笔搁去一旁,起身去了窗阁边。
窗开了半扇,风斜织着,雨丝扬进来,濡湿了半边袍角。周潋微微俯着腰,两手撑在窗侧,瞧着园子里满径落红驳杂,眉眼沉郁,像是化不开的稠墨。
归家至今,他同周牍都未见过面。
周牍长居在另一头的闲枕阁,他前日去过一回,却被挡在了堂外。
那时,隔着半扇竹骨门,周牍问他,“想明白了?”
周潋不答,只垂着眼,朝后退了两步,撩起长衫下摆,端正地跪在了青石砖地上。
堂中一声茶盏落地的脆响,片刻后,周牍的声音响起,语调沉沉,不辨喜怒,“那你便在此处跪着。”
“跪够了,就回去罢。”
“不必再来见我。”
三月前的那一场争吵,好似将他们之间十余年的父子情份空耗殆尽,再不留一星半点。
堂外树影婆娑,周潋的背脊挺得很直,日光投上去,亭亭的,像是庭中经霜的竹。
园子里仆从来来往往,从他身旁绕过,皆是敛眉屏息,大气都不敢多喘。
数不清过了多久,周管家得着了信儿,颤巍巍地带人赶来,硬撑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搀着手肘送回了空雨阁。
青石坚硬,周潋跪了大半个时辰,路几乎要走不稳。回了阁里,裤腿撩起来,两膝之上皮肉乌青,触目惊心。
周管家瞧得心尖儿直颤,抖着手,叫小厮去取化瘀的伤药。人走出去半途,又叫回来,着意叮嘱道,“往南边院子里去取,动静闹得大些,别怕叫人听见。”
闲枕阁就在南边,这是要叫传进周牍的耳朵里去。
周潋在榻上箕踞坐着,垂着眼,嘴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周伯,”他说,“用不着这样……”
“叫他听了,倒像是笑话。”
话里的“他”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周管家朝那愣在原地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他照做,这才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叹了口气,对着周潋道,“您又说什么糊涂话。”
“父子哪有隔夜的仇?老爷是一时迷了心,哪里舍得真罚您。”
“待会儿动静传过去,只怕一时三刻,那边就该有话儿来了。”
又说,“您也是,实诚得很。”
“那秋日里的砖地寒凉,一双腿生跪着,哪里受得住?”
“我不跪,又能如何?”周潋拿手去触那一片皮肉,火烫一般,热辣辣地疼,“难不成还同上次一样,同他吵上一架?”
“争又争不过,何苦多费那点唇舌。”
他看得淡,那一点人前的屈辱像是不在意一般。周管家没话应他,又情知这话实在不假,一时也不由得头疼。
一旁的清松守着,按着周管家的吩咐,拿了干净帕子裹着冰,先替他在周围敷一敷,这时便忍不住插嘴,声音里带了不忿道,“老爷怎么好这样?”
“青天白日,院子里的人都看着,门也不许公子进,就搁外头跪着,当真半点脸面都不给人留吗?”
“慎言。”周潋低声喝斥住他,又朝一旁的周管家道,“清松口无遮拦惯了,没什么坏心的,周伯莫怪。”
周管家心里头自然清楚,这小厮是在替他家公子抱屈。这话人人心里头有,却不见得能说出口。周家高门大院,池子里头水不知几深,真叫人淹进去,没了顶,连扑腾都听不见响儿。
他没有接周潋的话,只是又叹了口气,朝着人道,“公子好生养着,待会儿小子们把药送过来,切记要一日三回地抹。”
“腿上的毛病需多上心,来日真落下什么,再后悔也来不及的。”
停了停,又道,“这临了就是寿筵……”
后头的话没有说全,周潋心里头明镜似的,截过去话茬,淡淡道,“我会去的。”
周牍如何且不提,他到底是为人子的,该守的规矩总归要守。
“嗳。”周管家有些讪讪地应,不咸不淡地又扯了两句,便起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