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简璧摇头,才觉自?己未免太明显了,试探地看一眼?豆卢昙。
豆卢昙见惯了皇城之内的?心口不一装模作样,见段简璧如此坦诚,心中增了几分亲近,问她:“为何?”
段简璧道:“你那么聪明,事情又这么明显,何必问我?。”
豆卢昙看着她:“我?还是?想?听你说?出来。”
段简璧沉默许久,望着黑夜,说?:“我?想?让战事早点?平息。”
豆卢昙目光动了动,本就微薄的?亲近又散了。
为了活命,为了富贵,这些很明显的?意?图,说?出来也不寒碜,可她竟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天下太平。但她既说?出口,豆卢昙倒想?听听她有何高论。
“王妃娘娘,真是?心怀天下啊。”
段简璧听得出话里的?意?味,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望向东方,一片混沌的?黑夜,看不到?她长大的?地方。
沉默片刻后,段简璧看回豆卢昙,迎着她目光说?:“我?不是?心怀天下,只是?不想?再与亲人生?离死?别。”
“我?从记事起,就听姨母说?,我?有两位哥哥在西疆,他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问姨母,能不能去西疆找他们,姨母说?,不止西疆在打仗,从老家到?西疆的?一路,都在打仗,我?们甚至不能活着走?到?那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去寺里上香时,祈求菩萨保佑他们平安。后来,我?大哥回来了,只带回了二哥的?衣裳。”
说?罢这些,段简璧安静了好?一会儿,夜色里,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接着说?:
“姨母说?,我?有七个舅舅,四个死?在战场上,另外三个打仗时受伤,一个瘸了腿,一个断臂,一个少了只眼?睛,不能再上战场,在前朝领了文职。”
“我?长大的?那个村子,只有小几百人,你能想?象吗,几乎都是?老幼妇孺,很少见到?青壮男子,我?幼时一个很好?的?玩伴,十三岁那年跟着来村子里募兵的?官差走?了,后来再也没有消息,他母亲每日担惊受怕,一病不起,临死?前也没有等到?儿子的?消息。村里人帮忙葬了她,就葬在他家房子旁边,我?来京之前,去给她上坟,他家的?房子都塌了,杂草丛生?,还总有野狗在那觅食。”
夜色沉沉,段简璧又沉默了许久,豆卢昙也一句话不说?,两人俱是?素衣立在风中。
“我?在老家时,经常听到?一首曲子。”段简璧望向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淡然吟道: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个飘零在外头。【1】
声音很低,落进?夜色里,很快散得无?影无?踪。繁华的?大兴城总是?能很快吞没普通人的?凄凉。
段简璧转头认真看着豆卢昙,“我?和你们不一样,追逐的?东西也不一样,我?曾为一日三餐犯愁,曾因为天总是?不下雨跑到?菩萨跟前磕头,曾因为压在箱底、一次都不舍得穿的?新衣裳被老鼠咬了个洞,而哭上好?几日。”
“其实我?不关心这个天下谁做主,我?只想?要安安稳稳、团团圆圆地生?活,想?能和哥哥们在一起,不管是?在老家,还是?在西疆,只要能和他们在一起,我?们便能多垦些荒地,多种些粮食,天不下雨时,哥哥至少比我?有气力?,从井里打了水挑去浇地,衣裳被老鼠咬破了,我?们兄妹三个能合力?截住那只老鼠,打死?它。”
豆卢昙不说?话,夜色又沉重了几分。
又是?良久的?沉默后,段简璧平复心绪,看着豆卢昙说?:“现在你相信,我?是?真的?希望你嫁给晋王,与他合力?,早些让天下太平了么?”
豆卢昙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选晋王?”
段简璧想?了会儿,说?:“一将无?谋,累死?千军,晋王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选他?”
豆卢昙挑着音“哦”了声,看向段简璧问:“你很钦慕晋王殿下?”
夜色中,坐在飞檐上的?贺长霆,脊背忽挺得笔直,耳朵机敏地动了动。
段简璧再次沉默,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豆卢昙见她不语,想?是女儿家害羞,便是钦慕也只会藏在心底,说道:“晋王殿下那样的郎君,你钦慕他是人之常情。”
段简璧不置可否,静静看着昏沉的夜色。
豆卢昙又道:“你放心,我?选晋王,只是因为他确实是大梁最好的将才,日后就算我嫁入晋王府,也不会为难你。”
段简璧点头,领下豆卢昙的好意,什么话都?没?说。
“夜深了,我?送王妃娘娘回去。”
塔顶终于沉静下来?,只剩了霜白的月色和细水长流的泠泠清音。
贺长霆所在的位置,能看见两?个微小的白衣身?影,跟随豆大的烛光渐行?渐远。
夜色刚刚安静下来?时,他就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