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敬他为父,尊他为君,日复日、年复年,不曾有只字怨言。
可他不是无知孩童了,他很清楚父皇更喜欢七弟,言他温良纯厚,孝义可嘉。父皇心里,到底将谁做储君,将谁做辅臣,真如他口口声声说的那般么?
纵然心绪复杂,好在贺长霆向来是个冰块脸,外里看不出丝毫异常,打马回到府中,才敢稍作放松,叫赵七陪他喝酒。
赵七毕竟追随多年,旁人觉察不出的异常,他多少能感知到一些,可在替王爷解忧排难一事上,他远不如裴宣。
“王爷,裴元安快该回来了吧?”赵七试图转移晋王心绪。
洛阳大都督已定,裴宣作为晋王留守的旧部,自然要撤回来了。
当初洛阳平定后,贺长霆就有意带裴宣回京受赏,裴宣却坚持留守。
“给元安去封信,问问他何日回程,我去接他。”贺长霆说道。
裴宣回京的事刚刚说罢,听外头禀说:“王妃娘娘请王爷过去,主审奴婢盗窃一事。”
赵七立即表现出很大兴趣,说:“王爷,瞧瞧去吧。”
贺长霆想了想,左右今夜无心理事,心有烦乱也不宜为母亲抄经,没有裴宣作伴,酒水更是越喝越闷,倒不防去看看,王妃如何给他交待。
才出得书房门,皎月流光中站着一人,似一朵月下芙蓉纤尘不染,落进贺长霆眼中。
连带着他发闷的心头也明畅些许。
“夫君,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概因白日里,贺长霆连乖乖跟在身后为她挡去水渍这样的事也做了,长了段简璧的胆子,她才敢与他提一提自己对手镯一事的想法。
“何事?”贺长霆神色仍旧冷冷的,像寸草不生的荒漠。
段简璧走近几步,柔声说:“我们去书房说罢。”
贺长霆看看她,也未多做审视,依了她言。
进屋后,段简璧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匣子,在贺长霆面前打开,“夫君,这是我的嫁妆,和我赏给符嬷嬷的原本是一对,您看看,并没有尚宫局的标记,一对镯子,伯父总不至于掺和着给吧?”
贺长霆看了眼,见镯子上是红玛瑙而非南红珠,便知不是尚宫局的东西,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道:“也未必不会掺和。”
段简璧抿唇,她看过嫁妆礼单,只写了如意金镯一对,没有更多说明,她总不能为此事去翻段家宅库,何况现在那只真正赏出去的金镯下落不明,就算翻了段家宅库,也不一定能还她清白,闹不好正中了害她之人的下怀,反倒坐实了她不懂规矩、罔顾圣恩的名声。
但若不能让贺长霆信她,后面的事,他大概不会同意。
“夫君,符嬷嬷在府中伺候多年,您觉得她是那等没有规矩、唯财是图的人么?”
贺长霆心里哼了声,看来王妃找不到实打实的证据,开始走动之以情的路子了。
“王妃不如扪心自问,你自己的丫鬟,缘何要害你?”
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可段简璧不敢说,晋王不会相信这些丫鬟都受命于堂姊,而她今日难堪也是堂姊一手策划。
手镯风波还未了结,她若无凭无据指控堂姊为难她,晋王大概只会觉得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空口白牙诬陷堂姊。
晋王一旦作此想法,她便是用了些手段查出真相,他恐怕也不会尽信,总要存几分疑心是她有意陷害。
段简璧无奈地叹了一息,茫然看向昏黄的烛光,只能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竹青一向本分,为何要做这事。”
她很快转过头来,望着贺长霆说:“所以,我有个想法,或许能试出竹青真正目的。”
贺长霆不语,段简璧接着说:“如今符嬷嬷母女和竹青各执一词,翠云言竹青换过金镯,竹青不认,双方的话都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僵持下去毫无意义,我虽深知符嬷嬷清白,却也知道不能仅凭私心好恶就给竹青定罪,如此,不能服众,也不能真正还符嬷嬷清白。”
她如此通情达理,贺长霆仍不作声,等着她下面的话。
“夫君,我想,诈一诈竹青,但我需要您的允可。”
她若自作主张使了手段,事后待贺长霆知晓,概又要疑她居心不正、屈打成招,她先行告知,叫他亲眼看着她行事,总要可信些。
“如何诈她?”贺长霆似是提起了兴趣,终于应了一句。
段简璧遂将计划详说与他。
贺长霆稍稍想了会儿,觉得是个可行的法子,答允配合。
夫妇二人在正堂坐定,只传了竹青来问话。
竹青毕竟做了亏心事,白日里的事情又没像丹书告诉她的那般有了结果,此时见晋王携王妃亲自审她,再看正堂外侯着的护卫,心中更加慌乱,什么话都不敢说,一味念叨着“冤枉”“饶命”,哭成了一个泪人。
“竹青,你这个镯子到底哪来的?”段简璧说话素来柔和,此刻虽想端出些威严来,毕竟没到白日里被人逼迫无助的份儿上,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