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卿将沙盘上的一面“邺”字军旗插进回元的军阵之中,继而又问道,“卫大人觉得咱们今晚该不该入城?”
卫敛道:“张仁和欧阳建都是师中书的人,他们特意避开王爷邀请大人,想来是为了在大人面前图个表现,或许在他二人眼里,飞黄腾达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云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一直以为卫大人是个严肃的正经人,没想到也会阴阳怪气啊。”
“实话实说罢了。”话毕,卫敛似想起了什么,又道,“王爷今日收到了京中来信,道是陛下欲增派一名军师来庆州协助王爷作战,以便早日结束这场征伐。”
云时卿一边摆弄沙盘上的旌旗一边问道:“派了哪位军师?”
卫敛道:“五年前指挥过镇南关之战的左甯左大人。”
云时卿点了点头,并未在意此事,转而又道:“昨晚这一战回元大败,本该乘胜追击才是,然而我军死伤无数,当务之急还是将伤者照拂妥善,尽快让将士们调整过来。”
卫敛道:“回元人也损失惨重,恐怕短期内不会与我军交战。”
云时卿道:“如此甚好。”
邺军的伤者大多都已送往城内治疗,前方防线不可松懈,余下众人俱都守在胡杨林外,以防回元攻打过来。
傍晚时分,云时卿和卫敛前往庆州知州欧阳建的府邸。
欧阳府虽然谈不上气派,然而每间屋内都置办了一些古玩字画,足见这位知州是个风雅之人。
他在花厅内摆设有一桌丰盛的晚宴,镂花的陶盆内盛满冰块,里面镇着几壶陈年的花雕酒,还未启坛就已闻见了香。
云时卿撩袍落座,嘴里忍不住打趣:“都说庆州是个贫瘠之地,物产稀薄、民生困乏,没想到欧阳大人竟能在此地制冰,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制冰耗费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欧阳建既舍得拿冰块镇酒,这就表明他在其他地方所用财帛之广。
欧阳建笑道:“云大人家世显赫,自幼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来到这等荒凉之地助庆州百姓击退敌兵,下官自当倾尽家产来招待大人您呐。”
张仁也笑着说道:“云大人别看这西北之地荒凉,可庆州城内的百姓却过得极富足,今日欧阳大人招待您二位的这些菜肴不过是寻常百姓之家常食物,没甚稀奇的。只是制冰之术不传百姓,故而才没在民间流传。”
云时卿从京城出发,进入永兴军路后,越往北上越是荒芜,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存于他的脑海里,许多平头百姓连吃水都困难,更别提这些山珍美味了。
欧阳建和张仁是什么货色自不必说,他二人在外胆小怕事,在内行事张扬,与知进退、识大体的乐蟠县县令高忠不可同日而语。
云时卿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云某倒是要感谢欧阳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云大人折煞下官了。”欧阳建说罢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当即走近,斟了四杯冰冰凉的花雕酒,他亲奉两杯酒送入云时卿和卫敛手里,而后示意张仁与他一道敬这两位京官。
云时卿与他二人碰了碰杯,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卫敛也默不作声地喝光了酒。
半盏茶后,四名妙龄女子掀开花厅左侧的珠帘婀娜走来,她们俱都赤着脚露着腰,两截纤白手臂以及脚踝上皆裹缠着细小的铃儿,行进时叮铃铃作响,尽显妩媚。
云时卿侧眸瞧向珠帘,这才发现那帘子后方还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前置有一张琴桌,显然是为了这顿饭而助兴。
欧阳建循着云时卿的视线瞧去,而后拍了拍手,那姑娘领会之后当即拨弄琴弦,琴音悠然荡开,如山涧之溪流,潺潺滚滚,泠然悦耳。
厅中的四位女子立时起舞,腰肢娇娆,眼含春情,委实勾魂摄魄。
云时卿的杯中不知何时又蓄满了酒,他欣然饮之,却没再去看那些个漂亮娇媚的姑娘。
花厅中琴音绕梁,依稀有女子的脂粉香萦入鼻。欧阳建和张仁仔细观察云时卿和卫敛的神色,见他二人没有排斥,张仁于是轻咳一声,那四名舞娘顿时扭着腰往这边走来,有两人偎进了卫敛的怀里,另两位则柔若无骨地攀靠在云时卿的肩头,嘴里柔柔地唤了几声“大人”,并斟了一杯酒与他:“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云时卿颇有风度地接过酒,却没有饮下,喉咙里震出一声轻哼:“欧阳大人、张将军,你们可知云某方才想起了什么?”
欧阳建道:“下官愿闻其详。”
“前朝有位诗人曾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他有一首诗令我印象深刻——”云时卿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欧阳建和张仁的笑意俱都僵在脸上,卫敛默不作声地吃了两杯美姬喂的酒,对他二人的神色变化视而不见。
云时卿古井无波地推开了左右的女子,旋即展颜道:“云某与二位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欧阳建和张仁对视一眼,默默擦掉额角的汗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