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北先生看了一眼谢衍,才道,“曲家今日把京城所有置业都上缴了顺安帝,那些酒楼、布庄、银楼每日的进帐,足够炼丹炉烧好大一阵子了。”
谢衍面色僵住,不敢置信般,“她这是为何?”
和离后,曲筝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些营生上,尤其是海鲜楼,他亲眼看到她劳心劳力的付出。
她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变成整日拨算盘珠子的女东家,倾注了无数财力和心血,到头来只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他不相信。
再者她根本没有必要讨好顺安帝,只要踏踏实实的待在京城,顺安帝非但不会动曲家,还要保护她在京的安全。
思及此,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眸中的疑色由浓转淡,眉峰却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宫北先生知道他自己想通了,点头道,“作为交换,陛下恩准曲家撤出京城。”
谢衍瞳孔涣散了一瞬,重新聚合后,眸子仿佛暗寂的大海,表面平静,内里却不知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宫北先生和霍将军清楚那姑娘在他心里的位置,都没再开口,凝神静坐,等着他慢慢消化这个消息。
文童端着沏好的茶进来,双脚却在门口突然顿住,屋子里静悄悄的,虽然没人说话,那令人窒息的氛围却令他却了步。
公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可颈下绷的棱角分明的锁骨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文童知道,那是他内心压抑到极致的展现。
文童的心忍不住揪起,公爷昨日从行宫的春日宴归来,难得在脸上看到了笑意,连夜兴冲冲画了几幅花草虫鱼,今日赶早又请了京城扎纸鸢最好的工匠,制了几只纸鸢,送去曲府。
虽说后来曲姑娘没收那些纸鸢,公爷也只是不解,并未太过悲恸。
此刻却又是受了什么打击?
文童只顾着心里替公爷难受,不小心失了手,托盘一倾,茶碗咔吱碰撞,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
宫北先生和霍将军同时望了过来,谢衍则长睫一动,默默掐了掐眉心。
文童无意间引起这么大动静,肩膀一缩,受惊的鹌鹑般晃了晃身子,佝偻着背,硬着头皮将茶碗端了进来。
大家收回视线,倒也没人怪他。
一向大嗓门的霍老将军用生平最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抄了曲家的码头?。”
曲家做的大多是江南的生意,所有的货物往来皆靠江上的那条航线,若码头被抄,京中商铺和海鲜楼的优势荡然无存,每日进项自然无法满足顺安帝炼丹所需的银子。
顺安帝没了外面的银子,只能乖乖听话。
谢衍默然静坐,正午的阳光刺眼,大喇喇的通过窗棂照的整间屋子亮堂堂,只有他所在的那一片阴暗、沉郁。
半晌他缓缓吐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这件事可否容我再缓缓?”
他心乱,脑子也乱,一时还做不了决定。
霍将军爽朗的道了一声“好”,宫北先生亦对着谢衍点了点头。
凭借对谢衍的了解,他们一直相信,他会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无需给他太多的压力。
送霍将军和宫北先生离开后,谢衍回到院中,看着挂在木架上的纸鸢,苦涩的笑了。
怪不得她说,这些纸鸢用不上了。
原来是因为她可以离开京城了。
昨日上巳节,她在他面前虚与委蛇,转身就上了丽贵妃的画舫,谈的就是这件事吧。
亏他还以为她给自己开了一条门缝,自作多情的忙碌了一宿。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独角戏。
谢衍抬腿,一脚踩在那些散落在地,还未完成的画作上。
听说陛下恩准曲家撤回江南,曲老爷立刻派家里最大的那艘画舫来京接曲筝。
京城曲府仿佛过节了般,到处喜气洋洋。
沈泽负责将铺子交接给顺安帝派来的管事公公,曲筝则让绣杏大大小小准备了半屋子的礼品,登门和京中的相识一一道别。
她先去宫里给丽贵妃请了安,又去看清乐公主,接着拜访了蒋夫人等几位御史夫人,最后连醉仙楼的玉娘都见了。
大家自然是舍不得曲筝离开的,尤其是清乐公主,听到这件事后都急哭了,可是却也理解她的选择。
谁不想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尤其曲筝还是一个和离后的女子,更需要亲人的关怀。
曲筝送出去一堆礼物,又收回来一堆,回府将这些礼品安置好后,她想了想,叫来吴常,问道,“他最近住在哪里?”
她知道吴常一直和谢衍走的密切。
吴常怔了一下,才答,“最近公爷都住在镇国公府。”
曲筝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目光落在远处,没有聚焦,不知在想什么。
吴常抿了抿唇,还是主动道了一句,“公爷近日在宫里似乎有很多棘手的事,常常忙到子夜才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