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垂着眼,手里动作很稳,竟然在这一刻的日光下露出几乎虔诚的神情,侧脸和睫毛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
那一刻,他不像个高高在上的魔,倒像是个痴情而又平凡的人。
燃灰透过重叠的枝桠看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等下了树,朝邺的眉眼又恢复平淡,甚至有心思对着燃灰笑了笑:“我们回去吧,师兄。”
从月老庙回来的路上,朝邺兴致不错,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话也明显多了一些。
马车回程的路加快速度,等到暮色四合,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出发的那个小院。
一段时间未归,院内落满积雪。
再次打扫干净,月色落了满地。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光呈现出一种下完雪后肃清的皎洁。
吃完晚饭,朝邺带着燃灰跃上小院的低矮屋檐,一起赏月。
燃灰被朝邺抱在怀里,宽大狐裘把两个人一同包裹进去,暖融融的。
人界的夜晚安静平淡,老树光秃秃的枝干横斜,星河灿烂,清辉皎皎,落满人间。
燃灰看了看那玉盘一样又大又圆的月亮,有点想吃月饼了。
正在怀念月饼,身后人冷不丁开了口。
“师兄。”朝邺轻声说,“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燃灰心念一动,没出声,安静听着。
“来人间之前,我去拜访过一名堕仙。据说此人因窥探天机被贬,如今在人间做一个闲散的酒混子,两耳不闻仙魔诸事,自在逍遥。”
“他当真有几分本事,一见到我,便猜出了我的来意,所为何人。”
朝邺低低一笑,慢慢道:“——师兄不属于此界中人,我说得可对?”
被直白说出身份,燃灰没说话。
魔尊没在意,自顾自陷入回忆:“堕仙同我说,如今我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是,我彻底死心,心甘情愿放师兄离开,从此天下再无苏燃灰。”
话锋一转,“——但还有另一条路。”
朝邺看着燃灰满头华发的后脑勺:“师兄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不一般,所以才来接近我?”
连小心思都被点破,燃灰很冷静地想: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男主了。
主角有了自我意识,这个消息放在哪个部门,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诡异的是,到了这个份上,任务世界竟然还没崩。
朝邺笑笑,继续平静道:“我身份特殊,倘若想让师兄留下,逆天改命轻而易举。”
“只是师兄过完此世,便会神魂俱散,再也回不到你原本的世界。但对我而言,师兄能陪我千年,陪到我死前的那一刻,已经足够了。”
朝邺下巴搁在燃灰肩头,语气慢而柔和,如同情人间耳语呢喃:“师兄猜猜,我会怎么选?”
燃灰:好家伙。
就说男主最近怎么转了性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空气寂静片刻,寒意渐生,露在外面的眉眼发凉。
燃灰不知道男主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如果男主记起了前两世,那肯定会放自己走,因为他们可以在下一个世界相遇。
但如果他只有这一世的记忆……
那燃灰便不确定了。
他不确定着,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顿时凝固,良久,朝邺却轻轻笑了声:“又骗人,师兄其实知道吧。”
明明在说性命攸关的话题,燃灰却连个姿势都没变,还倚着他,其实潜意识里有恃无恐,笃定朝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但更气人的是,他的确做不出半点伤他的事。
这所谓的两条路,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条可走。
心里这么想着,朝邺语气轻松:“如果你走了,还会来找我吗?”
燃灰沉默。
他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两句好听的话骗骗男主,哄他把自己安安稳稳放出去再说。
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会回来找他吗?
说实话,燃灰已经在考虑直接放弃后面的炮灰任务,这退休金不要也罢。
已经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非要强求个结果,只会造成更深的伤害。
苏燃灰不说话,朝邺已经明白他的答案。
心里结痂的伤口再次划开,深可见骨,鲜血淋漓,朝邺却笑起来,眼神很深:“师兄真是好狠的心。”
狠心到连骗骗他都不愿意——偏偏越是这样,他越不舍得。
接下来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看着夜空。
直到月亮东升西落,天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终于,朝邺轻声道了句:“时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