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最好的手段,莫过于让邯王与海外余孽竺星河,扯上关系。
毕竟,要给圣上关切倚重了二十年的人重击,唯有以圣上隐藏了二十年的逆鳞。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的爹娘应对迅速且果断,极有可能借此一举击溃邯王势力,再也不会有任何动摇国本的可能。
而反过来,若是他与阿南还牵扯不休,那么他爹娘对邯王的反击,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会成为跨越雷池、与前朝余孽纠缠不休的忤逆太孙,最终影响到父母在朝中的立身,甚至彻底毁掉整个东宫。
朱聿恒只觉得心口收紧,有些东西一直在往下沉去,却怎么也落不到底。
母亲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肩上,又缓缓移向他的面容。
她的儿子已是高大伟岸,可她轻抚他的鬓发,却一如抚摸幼时那个曾偎依于怀的孩童。
“聿儿,东宫同体,生死相守。这世上,唯有爹娘、你、还有你的弟妹们紧紧倚靠在一起,东宫所有人才能活出头,盼到云开月明的那一天。”
她哽咽微颤的声音,将朱聿恒那一直沉坠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可要谨慎行事,切勿行差踏错,将整个东宫毁于一旦啊!”
紧抿双唇,他抬手覆在母亲的手背上,顿了许久,才缓缓说:“好,我知道了。”
夜雨斜风(1)
穿过三山海口,便越过了黄海与渤海的交界。
从深蓝的海驶入微黄的海中,船队进入山东地界。黄河带来的泥沙让渤海湾变得浑浊,也让人无法揣度它的深度。
如今山东动乱,民不聊生,海上自然疏于监管,更无巡逻戒备。
竺星河走上甲板,抬眼度量面前的路线。
他自幼在海上纵横,早已习惯了向着虚无的方向前进。遥遥在望的狭长半岛切入海中,洁白的海鸟翔集于海岛上空如云朵聚散,海风迎面,令他从容愉快。
或许是因为已经靠近陆地,一只蜻蜓从他的眼前掠过,斜斜飞向了前方。
在灼灼秋日之中,这只蜻蜓闪耀着青绿色的光彩,于碧蓝的天空飞舞,孤单又自在。
竺星河的目光追随着这只蜻蜓,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玉佩。
入手只有冰凉的玉石质感,他这才恍然想起来,系在上面的那只蜻蜓,已经被顺天宫殿的大火所吞噬,又失落于朱聿恒的手中,再无寻回可能。
而阿南现在,又在何方呢?
面前的海洋变得格外空旷,他忽觉得有些无趣,懒得再看。
头顶阳光消失,是身后方碧眠撑着伞,轻移脚步过来帮他遮住阳光:“公子别看现在入秋了,可日头还大着呢,前几日常叔下水游泳,竟被晒脱了皮。不如我帮您设下茶几,到日影下喝杯茶吧。”
竺星河点一点头,走到舱后阴凉处坐下。
方碧眠为他斟茶奉上。日光照得她白皙的手指莹然生晕,与白瓷的杯子一时竟难以分辨。
竺星河看着她的手,眼前忽然出现了在放生池时所见过的,朱聿恒那一双举世罕见的手。
阿南现在是不是与他在一起呢?
他闻着杯中暗涩的茶香,心里又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阿南她,喜欢那双手吗?
耳边传来爽朗笑声,是司鹫带着常叔庄叔等一众老人过来了。方碧眠手脚麻利地给众人一一斟茶,然后便说去后方船上拾掇点心,立即告退了。
庄叔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赞叹道:“船上有了这个小丫头可真不错,伺候公子周周到到的,又乖巧又懂事,一看咱男人有事情要商量,立马主动避开,绝不多事。”
常叔也道:“可不是,我昨日下水晒脱了皮,又干又痛的,还是她帮我向魏先生讨了药送过来,不然咱们大老爷们哪想得到这些啊!”
“这姑娘贤惠大方,一点没有教坊司娇生惯养的模样,谁要娶了她,真是有福气了。”
竺星河轻咳一声,将他们的话头拉回来:“庄叔,你此次上岸,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
“有!刚收到了南姑娘的传书,她已去往应天,据说不日便要北上渤海,与我们会合了。”
竺星河眉宇微扬,道:“这么快?让她不要那么毛躁,孤身一人在外,还是要小心行事。”
“这……南姑娘倒不是一人。”庄叔迟疑道,“她是随朝廷水军北上的,是此次被征召至渤海水下探险的成员之一。”
众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唯有司鹫欣喜赞叹道:“那敢情好啊,阿南毕竟是阿南呀,这么快就打入官府队伍之中,果然能干的人到哪儿都能混得好!”
“她如今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如此深入虎穴十分不妥。”竺星河虽面带不愉,但还是对庄叔道,“跟阿南说说,务必冷静,不要冲动。”
庄叔应了,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郑重地递交到他手中,道:“这是先行前往登莱探路的兄弟们收到的讯息,请公子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