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无非就是皇后做不出来这种事。钰儿,你哪里都好,唯独有些妇人之仁,皇后做的事,朕已让东厂查清楚了,你妻子失踪被劫,是上官熠联合陈允南所为,这二人如今已遭了报应,朕便不再追究。皇后买通东瀛刺客,对你千里追杀,其用心不可谓不歹毒,于私,她是你的婶娘,于公,她是一朝国母,但她却对你屡下毒手……”
延和帝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眸中全是杀气。
“此等毒妇,朕断断容不了她!朕会废去她的中宫之位,让她迁居南海子养老,再封英儿为信王,送到田氏膝下抚养,待你登基之后,便打发他们母子去封地就藩,不奉诏,终生不得入京,上官家的人,朕会替你一一料理干净。”
短短几句话,便将皇后母子的下半生安排好了,上官一氏的满门荣辱,就这么尘埃落定。
怀钰遍体生寒,头一回明白了什么叫帝王心性,这一刻,他心中强烈地萌生出一个想法,他不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方砖。
延和帝问:“做什么?”
怀钰闭上眼,似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沉声道:“请圣上废去臣的太子之位。”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殿中鸦雀无声,彻底陷入了死寂,唯独墙角那座西洋自鸣钟发出咔咔的声响,怀钰额头贴着地,看不见上首延和帝的神情,但他察觉到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就像一根紧绷到极致的弦,马上就要迎来断裂。
“啪——”
那只薄胎缠枝菊花纹的盖碗终究是被狠力砸到了地上,恰巧在怀钰膝边碎裂,茶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衣袍下摆,他将身子伏得更低,听见天子压得低低的、近乎咆哮的问话:“你说什么?你给朕再说一遍!抬起头来!”
怀钰深呼吸一口气,心跳如雷,鼓起勇气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重复:“臣不想做太子,请圣上废去臣的太子之位。”
延和帝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凸,虎目喷火,怒视着他:“朕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说‘不做太子’之类的话?”
“说过。”
“朕还说了,事不过三,若你下次再说,朕会如何?”
“摘了臣的脑袋。”
“那你还敢说?是仗着朕宠你,打量朕下不去手吗?!”
怀钰轻轻吐了口气,直视着盛怒中的皇帝,眉眼认真地道:“圣上,您告诉过我,做一个好皇帝,要心怀天下,心怀黎庶,天下万民,都是我的子民,可我自认做不到这一点,若有朝一日,有人让我在天下与珠珠之间做出选择,想也不用想,我一定会选她,由此可见,我不会是个好皇帝,当日汉水之上,您不顾她的安危,下令放箭……”
延和帝就知道他还在因此事耿耿于怀,他们从来没聊过那天的事,但他有隐约的感觉,自从那日之后,怀钰就慢慢地和他疏远了,他再也不喊他“皇叔”,只公事公办地称呼他“圣上”,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竟和他生疏至此。
“雷虎当着三军将士的面诋毁太祖,你也听见了!难道要为了你妻子一人的生死,放任他说下去?别忘了!你是太祖子孙……”
怀钰径自打断他:“圣上,臣有一言斗胆相问,假如当日在船上的人是父王,亦或者,是母妃,您会下令放箭吗?”
延和帝一愣,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无法发声。
怀钰微微一笑,替他说出了答案:“您会的,所以您能做个好皇帝,我却不能。”
延和帝眼底闪过一丝难得的心虚与愧疚,他不安地动了动,欲言又止:“钰儿,朕和你母妃……”
很显然,他知道自己与皇后的对话。
怀钰一点也不惊讶,已经过了一日,该查清的早就查清了,早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受到监视,圣上确实宠他,可他的宠爱如同一座牢笼,将他死死地困在紫禁城,终生不得自由。
听他主动提起过去那段禁忌关系,怀钰的心中感到轻微的刺痛,像被插进去一枚针,但他已经不如那天一样感到崩溃和痛苦,就像沈葭说的,他是谁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定谁是他的父亲,谁就是。
“我是扶风王怀瑾的儿子,我这一生,只会视他为我的父亲,圣上,您有自己的儿子,九皇弟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请您允许臣前往封地,臣愿像父王辅佐您一样,终生镇守边陲,为他守好大晋江山。”
他就这样说出来了,别人穷尽手段想要得到的皇位,他却弃如敝履。
时光倒流,延和帝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他和兄长并肩站在城楼上,飞雪漫天,怀瑾披着大氅,像开玩笑一般,勾着他的肩膀,对他笑道:“江山虽好,与她比起来,却不值一提,谢了瑜弟,改日我和唐敏大婚,请你来喝酒。”
延和帝颓然倒在椅背上,薄唇绷成一条直线,看向怀钰的眼神掺着浓浓失望。
“看来朕确实宠坏了你,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他闭上眼,扬声喊:“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