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叫罢,”沈葭由侧躺变成正躺,看着洞顶道,“不过是个名字而已。”
“谁给你取的这个小名?你娘?”
“不,是我舅舅。”沈葭轻声道,“他说,我是他的掌上明珠。”
怀钰心说,那这个小名取得真是名副其实,因为谢翊确实将她当掌上明珠来疼。
怀钰从没见过这么宠外甥女的舅舅,也没见过这么和谐的舅甥关系,沈葭在谢翊面前,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女儿家撒娇的姿态,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喜欢黏着大人,她对沈如海都没有这样,谢翊看上去倒更像她的父亲一样。
“你跟你舅舅很亲。”
怀钰作出了这句评价,话里也带上些酸味。
沈葭扑哧一笑:“那当然啦,在这世上,我第一喜欢我舅舅,第二喜欢我外祖母,第三喜欢我娘,因为她不在世上了,如果她在的话,应该也是第一罢。”
怀钰心说好家伙,自己连前三都挤不进,嘴上忍不住问:“你爹呢?”
“他?”沈葭嗤之以鼻,“他在最讨厌的人里能排第一。”
“……”
居然还有个“最讨厌的人排行榜”,怀钰庆幸没问自己排第几,不然肯定会被发配到这个榜上。
沈葭突然说:“其实,我五岁之前,都没有见过我舅舅。”
怀钰问:“那他怎么给你取的小名?”
沈葭道:“写的信,我五岁之前,舅舅一次也没去过京城,我娘出嫁他没去,我出生他也没去,他第一次去京城,就是带我娘回金陵。”
沈葭陷入回忆里,她五岁那年,父母的感情就已经很不好了,几近破裂边缘,沈如海巡按江南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从杭州领回来一个女人和八岁大的小女孩,他给那个小女孩取名为“沈茹”,将她记入族谱,还说要纳那个姓孙的女人为妾。
这种行为无疑是将谢柔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谢柔生性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和他彻底决裂,写了封信给远在江南的弟弟。
谢翊来了,从不踏足京城的他,因为长姐的一封信,千里迢迢地赶来了。
他带了很多人,很多车驾,敲锣打鼓,吹拉弹唱,比成亲礼还热闹地将谢柔带出沈园,接回娘家,却唯独忘了捎上沈葭。
五岁的沈葭大哭着追在后面,可马车怎么也不肯为她停下,道路两旁全是看热闹的人。
“那时讨厌死我舅舅了,”沈葭说,“不知道他是舅舅,只把他当成带走我娘的坏人,不过最讨厌的还是我自己。孙姨娘第一天到的时候,给我带了杭州的条头糕,我之前从未吃过,所以很爱吃,我娘见我吃得开心,便笑着问我,是不是喜欢孙姨娘,喜欢姐姐,你知道我是怎么说的吗?”
怀钰没说话,他已经猜到答案是什么了,沈葭那时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吃到好吃的糕点,自然就会喜欢送她糕点的人。
果然,沈葭自嘲地笑着说:“我说喜欢,很喜欢,还问我娘,她们可不可以在家里住下?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我娘该多伤心啊,丈夫不爱她,唯一的女儿也背叛了她。”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怀钰听得难过,想将沈葭抱进怀里,又怕唐突到她,只好拍拍她的头:“那时你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的话才伤人呢,因为他们不会撒谎,说的都是真话。”
沈葭将手臂盖在眼睛上,掩住那一点点潮意。
其实那时她还太小,记不住事情,唯独这件事记得很清晰,因为之后谢翊就来京接走了谢柔,她娘坐在马车上,连掀开帘子回头看她一眼都没有,走得决绝,毫无留恋。
她一直以为是娘亲生她的气,所以才不肯带上她,心底有了阴影,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晰。
讨厌沈茹和孙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一开始,沈葭其实很喜欢沈茹这个姐姐,因为那时在沈园,她没有适龄的玩伴。可是贾氏告诉她,就是这两个女人逼走了她娘,从此沈葭就变得讨厌她们了,她再也不吃孙氏送的糕点,也不准沈茹喊她妹妹。
“后来呢?”怀钰问她。
“后来,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孩呗。”
沈葭如今回想起来,还有些想笑:“那时候,我每日就坐在大门门槛上,一坐便是一整天,谁来都劝不动我。”
“坐那儿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看天,发呆,然后等我娘来接我。嬷嬷说,我娘在南方,那里很远,要坐大船,我没坐过船,还以为坐在门口就能等到大船。”
怀钰问:“那你等到了吗?”
沈葭点头:“等到了。”
等到了舅舅,却没等到她的娘亲,谢柔离京三年后,在花团锦簇的江南抑郁而终。
沈葭至今还记得谢翊来接她的那天。
那日京城下起了雨,三年过去,她不再一复一日地去大门口呆坐,下雨的时候,她就在自己院子窝着。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