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行迟迟等不来天子发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甚至用余光去看梁正芳的神色,来判断天子的心情。
过了半晌,陆崇才不紧不慢的道:“安郡王的字不错。”
“皇上谬赞,臣惭愧。”陆川行掌心隐隐冒汗,声音也有些不稳。
只说字不提内容,难道天子对他写的放妻书不够满意?他心中紧张,一时忘了这些细节该是他跟顾璎商量,天子是不管这些的。
正当他斟酌着在天子面前挽回些自己的形象,只听外面响起通传声,说是太后到了。
平日里庄太后轻易不踏足福宁殿,陆崇有些奇怪,还是面不改色的起身迎了出去,陆川行也紧随其后。
待宫人扶着太后往殿中走,陆崇亲自上前。“母后,您怎么来了?”
庄太后含笑点点头,道:“知道皇帝忙,哀家过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突然发现陆崇身后跟着行礼的陆川行,惊讶道:“安郡王也在这儿?可是哀家搅扰了你们谈事情?”
陆川行听了心虚,含混的应了声。
看在陈太妃的面子上,陆崇并没有戳破,示意梁正芳将那封放妻书给陆川行,让他先回去了。
“哀家也听说了陈太妃寿宴的事,安郡王也是个实心眼儿的,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庄太后感叹道:“到底是长在民间,没什么历练。”
太后话音未落,陆崇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似是随口问她:“是陈太妃跟母后说的?陆川行被人算计了?”
庄太后道:“陈太妃只在信上略提了两句要给安郡王纳永宁侯府的姑娘,哀家听到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自己琢磨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陆川行自去年被接回王府后,已经是京中的谈资。寿宴那日的热闹,岂有不看的道理。
“母后倒是对陆川行的印象不错。”陆崇微微勾唇,墨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他早已及冠,理应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连齐家都做不到,倒不如卸了朝中官职——”
庄太后忙道:“哀家不该插手这些事,只是念及当年豫亲王对皇帝的支持,陆川行又是豫亲王的唯一血脉,才多说了两句。施恩于他,也好让天下人看到皇帝是有功必赏、厚待功臣的心。”
“哀家看他是个厚道孩子,他今日可是来向皇帝认错的?”
陆崇避重就轻道:“他是来请朕答应他跟顾氏和离。”
天子话音未落,庄太后皱起了眉。“是顾氏提的?”
陆崇奇道:“母后为何这么想?”
“哀家也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的心思。顾氏跟安郡王当了三年平民夫妻,如今见王府要来身份地位更高的侧妃,她自然要闹一闹。”庄太后不满的道:“安郡王也是,不该拿这些琐事来烦皇上。”
“既是他们夫妻的事,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陆崇淡淡的道:“ 朕倒觉得,若真是顾氏所提,反而说明她有勇气去破局。”
庄太后还想再说什么,抬眼时无意中撞到天子深邃的墨眸,此刻看来目光竟格外深远难测。
她心中“咯噔”一声。
“皇帝可还是在怨哀家?”庄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透着愧疚,低声道:“当年哀家实在是没办法,才……”
陆崇四岁时与七岁的十皇子一起在水边玩,十皇子不慎跌落水中,陆崇要去拉他,可他人小没力气,趔趄了一下险些也栽进去。
正好这一切被德妃的宫人看在眼中,德妃看着几乎去了半条命的儿子,一口咬定是陆崇所为。
当时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跟着皇子们的内侍都被支走,水池边的油渍、以及陆崇根本推不动比他又高又壮十皇子——
小的孩童伤心的哭诉自己的委屈,不知为何连最亲近的母妃都不信他。
庄太后没有据理力争,怯懦的退了这步。她替陆崇认了错,自己主动进了冷宫,说是要赎罪。
这一去就是十年。
这段往事在陆崇登基后被传为佳话,世人皆传颂太后贤德。
殊不知,才四岁的陆崇没有母妃庇护,担着误伤兄长的罪名,被德妃刁难,先帝对他也并无照拂,他的日子比进了冷宫的太后还不如。
庄太后对他有愧,也自知他们母子间再也亲近不起来。
“母后一腔慈爱之心,朕岂会怨您?”陆崇笑了笑,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庄太后险些自己看错了。
“陆川行所请之事朕准了。”他声音虽不高,语气却不容置疑。“朕还有事,让梁正芳送您回去。”
庄太后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陆崇面无表情,仍旧回了书案前批折子,脑海中却突然浮现顾璎那日在小佛堂来给他“通风报信”时的身影。
明明看起来那样纤弱的姑娘,却有勇气对抗王府,那时她并不知道有人会帮她。
沉吟了片刻,他叫了秦自明过来。
“安排人暗中保护顾姑娘。”陆崇吩咐道:“务必保证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