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书桌上摊开的书,那是霍蔓知道妈妈最后只带霍扬走的时候,哭着离开时放在那里的:霍蔓说,她想要考汉语言文学,她想和妈妈一样,每天都读很多很多的书,以后就当老师!
当老师啊。
如果十四岁就嫁人了,还怎么当老师呢?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负宣毁了姐姐?
外面又开始吵闹起来,姐姐的哭声和霍姝尖锐的指责,邻里的劝架,林负宣的辩解。
霍扬听了一会,突然觉得特别可笑。平日里没见过他们有多爱自己,但现在又拼了命地抢自己。
他在这虚假的“爱”里享受了一会,然后走出去。
“你跟着妈妈走吧。”
霍扬在众人的目光里,对着他的姐姐很沉静地说,“我不和你抢了。”
他在所有人见鬼的眼神里,露出一个伪装得很好的,甚至能骗过自己去的微笑。
他慢慢地,像是很轻松地说道:“本来也不是我的。我不抢了。”
“起初,他们还时不时回来看看我。”
霍扬记得,那一天霍姝和霍蔓坐着车赶来,带回来一块崭新的儿童手表。
姐弟两人一人一块。霍蔓穿得漂漂亮亮,出落得大大方方,拉着霍扬的手,偷偷地塞给霍扬一罐金平糖。
霍蔓长大了,女孩儿也开始发育性成熟了。
霍姝和林负宣都是一等一的标致,他们的女儿又能差到哪里去?
有好多人盯着霍扬的姐姐看,嘴里是一水的夸赞。
霍扬瞧见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耆老又偷偷地来到林家本家,和林负宣贼眉鼠眼地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
很快霍扬就知道了。
晚上他起夜的时候,听到屋后的三轮车“嗡嗡”地启动,在夜里传来接连着的几声响。
有人的嘴被捂住了,发出闷闷的挣扎喊叫,瞪着车后座的铁条桄榔得响。
霍扬屏住呼吸,听得仔细,是霍蔓在叫。
林负宣在黑夜里点燃了一只烟。
霍扬听见他和人商量着,要把人连夜送出去,给一个隔壁一个县里打了多年光棍的富商儿子当老婆。
那儿子是个瘸腿,性情暴戾,本地里是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去受苦的。但也不是全无优点,比如他家钱多。
霍蔓长得标致水嫩,林负宣早就做好了生意,拿着她的相片给对方相看过了。
蒙在鼓里的只有他们。
霍扬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躲在那片阴暗里,悄无声息地抄起了一块石板。
他的姐姐像是牲畜一样被塞进了麻袋里,被扔在三轮车后面,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要送出去。
霍扬知道自己不该冲动,但理智也告诉他,时间来不及。
只要那个开着三轮车的人从这里开出去,黑灯瞎火的,再去怎么找?
要想引起注意,要想让他们心有忌惮,就要把事情闹大。
霍扬从没有这样镇定过。
他朝着那人的后脑勺来了一下狠的,犹嫌不够地又补了一下。
“杀人了!!!”
在那人后知后觉的尖叫声中,霍扬丢下手里的凶器,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他把手上的血抹在铁质的三轮车护栏上,在月光下看见林负宣惊恐地、似乎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脸。
霍扬这才低下头,看见水影里月光下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扭曲,沾着血的手也有些发颤。
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很快又缓了过来。
他解救出自己的姐姐,把她挡在自己身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
“我姐要上大学。谁也不能带我姐走。”
霍扬说,“我这辈子完了,我也没别的指望。林负宣,咱俩耗一辈子的。”
霍姝被尖叫声吵醒,不耐烦地走出来,然后看着地上的血又发出一声尖叫。
漆黑的夜终于开始变亮了。许多人开了灯,走出屋头来看。
霍扬手里依然攥着那块染着血的石板,他一动不动盯着脸色发白的林负宣,直到警笛声从远处追来。
“人没死,砸得是脑袋有点严重,霍姝拿钱从对方那里要了一张谅解书,最后我被送进了十六中。”
霍扬把那块儿童手表拿给阮秋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留给了我这块手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阮秋听完霍扬面无表情地讲完,心里只觉得塞塞的。
他看着霍扬手心里的表,想了想安慰他:“阿姨、一定会回来接你的。”
“嗯。”
霍扬没说什么,“要接早来接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
阮秋来了精神。他现在虽然辍学,但九年义务教育他还是有上过的:“你、之前在哪上的?”
霍扬愣了一下,表情狐疑地看向他:“我在哪里上过,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