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回忆录、掉落入灰雾里的东西,都会从此消失不见,连阿全都不知道它们去了哪。
所以当林三酒上演灰雾劈叉的时候,可给他吓出了满掌心的冷汗。
唔,“冷汗”只是个说法,他产生不了汗液了——只是他很愿意想象,自己仍然像拥有人类身体一样会渴会热会出汗。
“两边都要放上,”季山青一边说,一边也迈步走过了交界线,递给了林三酒一只。“余渊,”他回头对还站在空白回忆录的刺青男人叫了一声,将最后一只放进他手里,说:“你把这个放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放在边缘我怕不保险,来来回回地万一掉了怎么办。别走太远啊。”
余渊一声不吭地抱着那黑色盒子走了,季山青留在林三酒身边,二人仍然站在海滨度假村的边缘,等着他回来。
阿全想了想,视线跟上了余渊,看清楚了他放下黑盒子的位置,又看着他一路跑向了度假村,等三个人都在度假村内了,阿全才赶紧将两块回忆录分开了。
看着度假村带着林三酒一行人逐渐飘远,并且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回忆录相连,终于变成了角落里的一个孤岛,他这才带着几分愧疚地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林三酒一行人肯定有什么计划,但他一直不知道具体计划内容是什么,因为那几个人之间的默契似乎很好,一句话不用说完,另外两个人好像就知道下文了,问也不问,就是点头——反而把阿全留在了云里雾里。
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掌握回忆录的地理位置。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度假村也不能让他们满意,让阿全再给他们换一个?毕竟要地理位置的话,肯定越多越好嘛。
不管他们下次说什么,阿全都决心不给他们换了。
三个人走在度假村里,一时谁都没有说话,东张西望地看风景、找住处,那个叫余渊的人,还在海滩上弯腰挖了一把沙子,又被林三酒给一巴掌拍掉了。
阿全看了一会儿,见他们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自己的心思也还有一半留在之前的空白回忆录里,干脆暂且将海滨度假村这一页给翻了回去,翻回到了空白回忆录中。
“这不是往人回忆里乱扔垃圾吗,”他不太高兴地低声说,“一会儿谢风的回忆录恢复了,海面上漂着一堆垃圾……她如果知道了,我看得生气。”
不止是余渊留下的黑盒子,之前写满字的那张纸,林三酒也没有收起来,现在还大剌剌地扔在地上——坐实了乱扔垃圾的罪名。
虽然决定要把那块空白回忆录拉过来、清理掉垃圾,但阿全很谨慎,也很有耐心,所以把它放了十天也没有动。有什么可急的呢?毕竟他是一个要在孤寂之中度过永恒的人,耐心实在是他最不缺的东西了。
作为一个变成了副本的人,阿全曾经十分失落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发疯的可能性。不管这死寂沉默的孤独,要在一眼望不见头的时光里延续出去多久,他都不可能失神发疯了,这条逃避的路径已经被永远关闭了。
阿全叹了一口气。
当他刚刚被做成副本的时候,有一阵子他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他现在回想起那段过去,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那种恨怒、不甘和绝望,将他扭曲成了他所见过的最阴暗的生物;碰不到罪魁祸首,他就想能将每一个进副本的人脑子都割成碎肉,变成一点回忆也不留的空白。
他实在不愿意回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
压下了那段不太光彩的过去,阿全给自己泡好了今日第四壶茶。变成副本生物也是好处的嘛,喜欢的东西可以尽情享受,不必担心晚上睡不着觉,或者要频繁跑厕所。
林三酒一行人似乎也感受到了生活在回忆录中的好处: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信号无法传输了,在无可奈何之下,反而开始了闲适散漫的时光。
每天他们都会去晒一晒日光浴,在沙滩上骚扰海鸟,看看电视,喝喝鸡尾酒,那个余渊甚至还发展出了画画的爱好,虽然他画的东西都挺糟糕。
只要他们远远地够不着自己就行,阿全一边想,一边走入空白回忆录,把垃圾都清干净了。他在进来之前仔细检查过,除了垃圾之外,什么也没有。
谢风的回忆录很快就恢复了原状,重新变成了船坞和大海,被阿全送走了,送去了仓库里许许多多的回忆录中央。
当他重新在水果摊里坐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自己并不是这个死寂空间中的唯一一个活人了。
这个想法,让他微微地浮起了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