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风生病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在脑海中将那部短片和东罗绒的讲述,反复掂量了至少十几遍,这是她觉得可能性最大的结论。
那是兰铃特代表晨星发出的最后一条讯息,事关人类种族生死存亡。
在那个时刻,往日对于星际通讯的资源、规则限制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条的体量若太大,就多发几条,哪怕断断续续才到达午星,至少它们表达出的是完整信息。
假如帝国接收到的讯息,的确不止这十分钟,是从更多素材中被剪辑拼接出来的……谢风发现自己并不吃惊,这就像是帝国会干得出来的事。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这句话刚一出口,秋长天却脸色一变,仿佛被扎了一刀,整个人都要从绳索捆缚中跳脱出来了——他一直以来都算不慌不忙,此时勃然变色全被人看在眼里,连阿城也忍不住霍然起身,面色一时竟白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往前走了一两步。
“……你们真的剪辑过?”发带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没有,”秋长天像吐钉子一样说。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无法服人,咬牙想了想,补充说:“真的没有,我就没听说过这种谣言!上级给我们看的,和你们看的短片都是一样的,否则不了解真实情况,怎么开展我的工作呢?”
屋内静了一阵子。
“更何况,我防止进化者的工作也取得了很大进展,我确实发现有一些人的体能比以前强了不少……”
他们几个越沉默,秋长天就不愿意沉默——或者说不敢沉默,不断用声音填补屋内的空洞。“他们没有系统地锻炼过,怎么解释体能增强呢,就是因为他们正处于进化的最初期,放任不管,以后是要毁灭你们泪城的……”
他也记得要以进攻作为防守:“你怎么会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你是从哪里看来的阴谋论?你有证据吗?”
谢风原样坐在楼梯上,一动没动,也没说话。
“谁在那个时候都肯定比较情绪化,尤其兰铃特又是女人,在视频中讲话时,可能会有逻辑接不上的情况,条理不清楚,讲话不全面。”秋长天近乎苦口婆心地说,“你对视频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给你解答。”
他解释得越多,她就越明白真相了。
谢风忽然一把拉起遮住自己面庞上的方巾,将整张脸都死死地捂住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热汽泪意迅速浸透了布料,很快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谢风独自的呜咽声,在船舱内断断续续地回荡。
这一只手一块布遮掩出的黑暗,是她唯一一个避身之所,她不愿意在秋长天面前哭,但她实在再也忍不住了。
……这算什么啊。
两年来的抗争,流离失所,与家人反目,夜半的彷徨和焦虑,以及隐隐不散的愧疚痛苦,竟然全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空洞和浪费。
在天桥下,胶囊旅馆里,街头快餐店里,那个使她与她的朋友们反复争执、商讨、难过的问题——就算夺回泪城自主权,又该如何面对进化者——原来根本就是一个虚构的概念。
泪城本来大可不必经这一遭,他们本来大可不必流落街头。他们的生活原本应该如常继续,她照样升学逛街看电影,不用担心哪天被拉去与帝国人配对。但帝国并不在意,若是为了扩大一块版图,那块土地上的人与他们的人生,可以全被抛弃。或许泪城只是他们的第一站,午星上还有其他几个国家,他们的计划恢弘博大。
但她的人生,回不来了。
“你们说谎,”谢风说话时,鼻音极重,还一抽一抽的。“你们一向喜欢说谎。但我没想到,竟然……竟然是这种弥天大谎。”
阿城终于开口了,静静地说:“正是因为太大了,平常人才想不到这居然是谎言吧。”
秋长天不再说话了,冷冷地看着他们。
“等一下,我、我还有点没明白……”黑犬愣愣地问道,显然也感觉到了事件重量,面色青白地说:“世界末日是谎言吗?”
“不,邻星恐怕的确遭到了末日。但是具体情况如何,就只有他们才知道了。”阿城望着秋长天,慢慢地说:“不恐吓我们说进化者会从我们之中出现,需要他们帮助维护安全,我们如何能将家国交给他们?”
短仔喃喃地问道:“那……邻星被毁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需要从“兰铃特”到底是谁开始回答吧。但是瞧秋长天的模样,他轻易是绝不会吐露消息的了。
“我知道,他是很怕死的。”谢风小声哭过一场之后,稍微恢复了平静。“像他这么醉心于权力地位的人,都是很怕死的。要做帝国官员,得先是个活人。”
秋长天抿了抿嘴——即使是动摇害怕时,他看起来也仿佛一脸凛然正气,实在要夸帝国会选人材。“帝国……”
“我知道,帝国会报复嘛。”谢风哭得没什么力气了,软绵绵地说:“可是说不定报复反而是好事呢。”
“怎么说?”阿城立刻很配合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