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清楚,自己现在仍旧被“困”在屋一柳这个陌生人体内,刚才随着他一起逃入了暴雨中的山林里,还在与阿比说话——但是下一个瞬间,情景就全忽然变了。
被困于山间副本的那一个清晰真实的梦,霎时像退潮一样远去了,她再一回神时,她正坐在一间大学教室里。
这儿是教室里最后一排的位置,零星稀疏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分布在座位上,有的后脑勺埋下去,有的后脑勺抬起来,看不出来有没有人真正在听前方那一个老太太干巴巴地讲课。空调不太稳定,嗡嗡的声响伴随着气流一起,时起时伏;窗户被夏季太阳光烤得灼亮,不知是外头哪里在上pe课,偶尔传来一阵阵模糊不清的呼喊声。
最奇妙的是,林三酒的感知似乎分成了两层:第一层里,她坐在大学教室里;底下还有一层,她仍旧站在暴雨如注的山林里,扬声和阿比说话。
就好像是两部电视上放着两部不同的影像一样,只不过她不是“远观”,而是“身处其中”;二者毫不受彼此干扰地同时发生了,而她竟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奇怪不自然。
当然,不管是坐在教室里的,还是站在山林里的,都不是她,而是屋一柳。当林三酒低头看着桌上教材时,那一只搭在《简明逻辑学导论》上的手肌骨清瘦、筋络分明,显然是一只男性的手。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像是梦境一样不讲道理,但她就是知道,这一部分是屋一柳在老家世界中上大学时的记忆。
在这一段时间里,人类世界还没有被末日所毁,屋一柳的世界却快要分崩离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要追踪溯源,找出问题源头,却都像探进了云雾里,连一个可能也拎不出来——人生大部分时间原本就是这样糊里糊涂过来的,当再回头去瞧的时候,得到的自然也只有糊里糊涂。
他想到这儿,深深地按了两下自己的眼角。他必须要按时转校,按时申请法学院,按时走上家里给他规划好的路……他没有出问题的资格。
“……你们上次的作业批复,我已经发回了。这一次你们看看作业布置,期限是在下一周周五之前……”
明明早已经被取消了必修课的地位,选这门课的学生也稀稀零零,但是老太太不管是备课还是上课,仍旧相当认真。等她话一说完,其他学生就全纷纷站起来走了,仅有屋一柳仍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在能够避免靠近他人的时候,他都会尽量避免。他选的课几乎都处于最不受欢迎的时段,他每次来学校都罩着连帽衫的帽子,戴着耳机,若是远远地看见有人过来,他就要先拐个弯绕开对方。去年一起玩的朋友们都早已渐渐疏远,不再来往了;也没有女孩儿愿意和他多说话,因为就连屋一柳看见镜中自己时,也觉得自己像个阴沉孤僻的变|态。
“你上次的论文很不错,”就在屋一柳终于站起来时,正要离开的老太太忽然回头冲他一笑说:“我很期待你下一次的功课。”
屋一柳浑身都僵住了,飞快地从帽子下偷偷扫了老太太几眼。她卷发稀疏、皮肤苍白,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不敢大大方方走上去道谢,便站得远远的,含混地说了一声“好的”,等老太太转身离开。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正要走,却又回头问了一句:“你遇见什么困难了吗?”
屋一柳怔了怔。
“我注意到你近期身上的变化很大。”老太太慢条斯理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可以来找我。”
她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拿起包,冲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教室。屋一柳仍旧怔在原地,紧紧地抓着背包带子,骨节都发白了。
他怎么敢和别人说呢?他会被当成精神病——不,他十分确信,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患了;但是与此同时,自相矛盾的是,他又相信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匆匆从走廊中走过的时候,屋一柳尽量深埋着头,不敢看人。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没有躲过身后忽然响起的一串脚步声,以及忽然拍上他肩膀的一只手,差点叫他连心脏都从嗓子里跳出来——“诶!你下课了?”
说话的人,是与他同一个高中的李伯斯。在屋一柳渐行渐远的朋友里,李伯斯大概是最后一个没有完全淡去的人了;他转过头,发现李伯斯身边还跟着一个棕发棕眼的女孩,正是后者新交不久的女朋友,好像叫爱丽来着。
“是,”屋一柳应付了一声,就想走:“我先回去了……”
“你总跑什么啊,”人高马大的李伯斯,一手按着他肩膀牢牢地不放开,说:“我们要去丹尼屋吃饭,一起来吗?”
屋一柳飞快地扫了二人一眼。棕发女孩脸上既没有不高兴,也不像是很欢迎,好像屋一柳只是男朋友的慈善工程,去不去她都无所谓。李伯斯看着仍旧和高中时几乎没有差别,大大咧咧、心思率直的样子,两个人都瞧着很正常。
尤其是在一走廊来来往往、变形融化、扭曲垂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