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管我叫张叔,是因为我本名中有个音节和张近似。”他低下头,舀了一勺粥,看着它却不吃。
“那你的本名是……?”
半晌,张叔吐出来一串长长的、音节奇异的声音,不像邓倚兰听说过的任何一种语言。这里不愧是精神病院,太多妄想症了。
“我昨天听见你和那个护工说话了。”
邓倚兰“噢”了一声。她没有联系外界的手段,有什么话都只能和护工说;她把柜角上的血迹说了一遍又一遍,请他们去替她联系跟踪,但似乎没人肯多理会她。精神病人把油漆看错成了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怎么了?”
“你问了很多,问她为什么没有人去追查血迹,还有……”
张叔将碗推开,双手交握,抬起了头。他的眼皮都松驰下来了,垂得遮住了一半眼睛;然而在这一刻从他眼里突然聚集起的精光,把邓倚兰暗暗惊了一跳。“还有,为什么没有人管十二界是什么。”
“十二界”,这个词让她的心脏咚咚跳了起来。那一瞬间,过去的、有汉均存在的生活,又像幽魂一样浮了起来;从那一团还没被风吹散的死灰里,好像快要跳起火星一样的东西了。
“我知道你不是进化者,”张叔说,“你是从哪里听说十二界的?”
邓倚兰脑海中有什么一闪,往前倾过了身子。“进化者?什么进化者?”
“你先回答我。”
邓倚兰愣愣地盯着他,浑身都泛开了鸡皮疙瘩。
“你是……你是这个什么进化者吗?”她真正想问的话,其实在喉咙里卡着说不出来——汉均,也是一个所谓的“进化者”吗?
张叔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神智实在和正常人一样……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很多精神病人不发作的时候,看着和常人完全没有区别。
看出了她的犹豫,张叔忽然笑了一笑:“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正常人?”
邓倚兰张了张嘴,被他的下一句话击破了防备。“他们硬要给你扣个精神病的帽子,你也要给我扣一个吗?”
……她当然不要。
汉均一时的嘴快,和那叫林三酒之人所打的广告,其实很快就说完了;张叔在听说有人征集同伴返回十二界时,那张木雕一样的脸上突然多了血色和人气,好像患了绝症的人听说了一个医学突破。只是他对于其他事情的追问,令邓倚兰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情绪——假如疯了就能忘掉发生在汉均身上的不公,忘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公,那么疯了又如何?
“他天真了。”
等她说完之后,张叔轻轻哼了一声,“他感觉到了被人盯着的不自由,却还没有意识到逃跑的风险……怪不得要落到这个下场。”
“你再这样讲话,我就不和你说了。”邓倚兰说。
张叔笑了一声,路过的医生护工,都对他们视若无睹。“你这个丫头倒是可以的,虽然是普通人,却有点气性。”
“到底什么是进化者?汉均就是进化者吧?”
她没想到张叔的答案,给她带来了远远超出现实的冲击。
张叔的话太离奇了,太不科学了,她实在不能说那不像是一个妄想症患者在看见“十二界”三个字之后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她满脑子都被什么世界末日给占满了,甚至连张叔最后一句话都没听清楚:“要是我能找到他们……或许他们会愿意让我跟着他们走。”
直到那天后半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想到这句话,才猛地惊坐了起来。
她内心深处仍旧不大相信末日一类的话,因为世界末日在精神病患者之中,是一个很常见的妄想。但是且不管张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把一个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了:他想离开这里。
邓倚兰不想跟着去十二界,就像她不会想要踩上彩虹桥看看彩虹尽头是什么一样,她毕竟又没有真疯。可她确实想要逃出这所精神病院。出去以后怎么办,她不知道;尽管她觉得每一个方向都被无形巨石给堵住了,四面八方的力量都不允许她再往前走一步,她也想把为汉均找一个说法。
就算汉均和博物馆失窃确实有关系,那他就该死吗?他的死就可以不管了吗?
她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看起来天空很高,稍微一跳就磕到了头”。可是她固执,在她撞得头破血流、无以为继之前,她想要不停地跳,不停地去以头撞天,试试它到底有多硬。
……因为,世间事总得讲个公道。
次日,邓倚兰在院子里叫住了张叔。
“我们一起逃吧,”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