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报刊亭的时候,韩岁平悄悄从帽檐底下瞥了一眼,心里咯噔一沉。在征途号火箭的新闻旁边,占据了首页下半部分的,是一行醒目的红色标题:《游轮上发现男性死尸,韩姓嫌疑人已离船潜逃》。
他知道自己是藏不了多久的,可是这么快就把嫌疑确定到了他的身上,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哈密瓜告诉他的地址是在市郊外一片工厂区,前身是市区附近一个镇子;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长相都不知道的人……韩岁平感觉自己的小腹都在打结,沉甸甸地难受。
他有时真的很后悔。若是他什么也不干,老老实实地活着,不就没有现在这种事了吗?要是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会把电脑砸掉。
昨天下船以后,韩岁平给父母发了一条长信息,随后就把手机砸碎扔了,直奔哈密瓜给他的地址。他在这片凋零的工厂区里徘徊了一天半;考虑到全城都是摄像头组成的天罗地网,他之所以还没被抓到,恐怕只是因为他这个案子的性质不算很严重:要是检查了现场就知道,那醉汉是意外撞死的,而不是他故意杀人。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了。
这一天半夜里,韩岁平再次偷偷进了工厂区深处,准备从另一个方向找。巨型烟囱、机房、建筑之间,是一条条不知多久没有人走过的路;每一个门上都挂着锁头和铁链,保卫着空荡荡厂房的最后一点尊严。
这里连路灯也不亮,光源只有天上黯淡的半个月亮,和他刚买的便宜手电筒,三四米之外,就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
寂静的夜晚里,仅有远方偶尔寥寥的、提不起劲的几声虫鸣。韩岁平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能传得很远,假如林三酒在这儿的话,他怎么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呢?
他站在一扇窗户旁边,将电筒抵在灰突突的玻璃上,眯眼往里看。叫不上名字的物件,黑漆漆地立在房子里头,高高低低的,像是在回应他的目光。
“林三酒,林三酒……”四周死寂得怕人,他不自觉地念叨起来,“你到底在哪儿啊……”
“你找她干什么?”有人轻声问道。
血管都炸开了,韩岁平猛然一嗓子惊叫,一只手闪电似的探过来,将他的手电给抽走了。他的目光随着那手往后一转,电筒光迎面打进了他的眼睛里,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别动。”
林三酒来了!
他赶紧将双手举了起来,眼睛被白光刺得睁不开,心跳声快要把自己的耳膜都震碎了。
手电光上下扫了他一圈,在光芒挪开的那短短片刻里,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对面的人。是一个女人,个子比自己还高些,像是由黑夜凝结出的一片阴影。
如果说之前韩岁平有时还觉得,什么进化者末日世界都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恶作剧的话,那么他到此刻终于完全相信了。此刻从他胸膛里升起来的,不是那种兔子遇见野狼时的本能恐惧,若要打比方,更像是一只蚂蚁在公路上一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卡车轮胎正朝自己呼啸压来——没有什么想逃或者害怕的感觉了,到了最后,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啊。
原来进化者是这样的。
“你是什么人?”对面的女人问道。
韩岁平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敢确信自己还活着。“你……你是林三酒吗?”
“是。”
“我不是进化者,但我——我知道关于你们进化者的事情。”事先就打好草稿的话,这个时候得一点点翻开脑子去找下一个字,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出来了:“我、我想跟你们去十二界。”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句话,沉默了两秒,电筒光忽然灭了。“你跟我来,”她伸出手,揪起了他的领子,力道沉得叫人心惊——行为不像是文明人,韩岁平的心一下子凉了。
等他被扔到一片混凝土地面上时,他踉跄几步站稳了,感觉到有人给他摘下了遮眼睛的布罩。他眨了眨眼,看了一圈,慢慢地张大了嘴。
他知道对方有不止一个进化者,因为广告上说的就是“我们”;但他此刻仍旧止不住地想发抖——并非纯粹的害怕。这感觉,竟让他不知怎么想起了第一次上网的时候;对面明明站的是人,却像是现实被打破了,投下来了一片令人惊心动魄的海市蜃楼。
一个穿着黑色小高领的女孩,垂在身旁的十指不断翻飞着,指间闪烁着丝线般的光,一眨眼又没有了。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抱着胳膊,倚在一个铁架子上,满脸疑虑与不信任地盯着他。
另一个五官细致、气质文雅的年轻男人,将手搭在一张椅子上——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圆乎脸的中年人,还穿着一件出租车司机的制服外套,双手紧紧抓着裤子膝盖,看样子比他还紧张;这也是唯一一个让韩岁平看了感觉能喘上气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进化者的?”那个女声在身旁忽然响了起来,韩岁平一转头,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林三酒。
……这不可能是肉体凡胎吧?
若是把某种能量浓缩、精炼过,再捏成人形,大概就是她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