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米亚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自己。
被相册堆成的小山环绕着、一张一张地翻照片,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她盘腿坐在客厅地上,手中相册一开始被窗外阳光映得明亮耀眼,几乎看不清照片上的人。后来反光弱了下去,图像渐渐清楚起来;直至人脸一点点暗沉进影子里时,夕阳也终于沉甸甸地挨了上地平线,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凉凉的暗蓝面纱。
恐怕林三酒一时半会是等不来清水用了……
波西米亚将相册放在一旁,揉了揉眼睛。这副本大概要花上她不少时间,她和元向西看了一下午的照片,房子里也没再出现什么古怪。正如元向西所说,她的照片始终大量地贯穿了每一本相册,有合照、有独影、有抓拍,是所有家庭成员中照片数量最多的一个人。
在一口气看了至少数百张自己的脸之后,波西米亚简直有点喘不过气了。好像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真的过上了一次这种生活:照片里的她特别容易大笑起来,在明亮阳光下长发飘扬;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光泽闪闪的小麦色,仰头张嘴去叼树枝上垂下来的一只红苹果。
……末日前的生活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吗?波西米亚又看了一眼自己叼苹果的照片——这张照片上,她正被元向西高高抱在怀里,双腿坐在他的臂弯中;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元向西仰头望着她,好像怀里是一颗不小心被自己捉到的星星。
这当然不出奇。
一大半的照片上,她身旁都有一个元向西——后者的照片数量只比她少一百来张而已,经过一个下午之后,波西米亚也对他的模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要说他本人看上去还有点儿轻飘苍白的鬼气的话,那么照片里呈现出的可就是他原本鲜活生动的模样了:过节时喝了好几杯酒后,他双颊酡红、嘴唇水润,眼睛几乎比星空还亮;几年里他试了长短好几种发型,没有一种不适合他的,总衬得他骨骼线条清薄流畅,像刚落下来的仙人。
“我说,宝儿的照片没有了,可能倒不是她死了。”
波西米亚顺手将照片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嘴上倒仍旧不留情:“你这个鬼的心思就是很阴暗,你没发现吗?我们本来就没有照多少小孩的照片嘛。”
的确,跟这对幸福快活的夫妻一比,他们俩的孩子好像只是附属品。
随着宝儿越长越大,她的照片也越来越少——应该是“她”吧,波西米亚至今都有点儿不太确定这孩子的性别,因为宝儿总是板着一张团乎圆脸,梳着和她爸爸一样的发型,看不出穿的是裙子还是宽短裤。五岁大的宝儿偶尔出现在照片里时,总是骑在元向西的肩膀上,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到了六岁之后,宝儿的照片就彻底绝迹了。
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大概是因为身为次子,对父母来说不那么新鲜了,照片后头连个名字都没写;第三个孩子又是个女儿,在她还蹒跚学步的时候,所有的家庭照片记录就都中断了。
“你觉得,可能是有了第二第三个孩子以后,我们就懒得再给孩子照相了?光给自己照……?”元向西放下了手里一叠宝儿的照片,一边站起身去找灯光开关,一边说:“不会吧?总感觉我会是一个更慈爱的爸爸才对。”
“谁的爸爸你也不是,”波西米亚呲了他一句,也站了起来。一到傍晚,气温就迅速凉了下来,窗外的树丛、麦地都暗沉沉地连成了一片幽深的黑影;她走到元向西身后,看他一连“咔哒咔哒”按了好几下开关,客厅里仍旧死气沉沉地浸没在黑暗里。
“可能是电线断了,”他回头嘱咐一声,“你在屋里等着,我去后面看看备用发电机能不能用。”
“然后我们去抓鱼吧?一起做晚餐吃,好不好?”
元向西瞥了她一眼,一只脚停在半空里,好像她才是个鬼:“在副本里面抓到的,估计都是副本生物诶……你也要吃?”
波西米亚揉了几下眉心,低头吸了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她再次换上了一副凶相:“赶紧去看发动机!”
大门刚一在元向西身后关上,她就噔噔跑上了二楼。没有电灯,她还有光鱼;坐在游弋的光芒里,她又一次打开了日记本。
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光秃秃地浮在页面中央,上面也是空白,下面也是空白。往后翻了好几页,全是一个字也没有的白纸;波西米亚正纳闷时,忽然“啊”了一声:“……原来你跳了好几页啊。”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孕后第一段话同样只有数行罢了,要不是每段话上日期都不同,看着倒还真像是整篇日记中的一小段。“我真是一点也没料到……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能养好另一个孩子吗?还是打掉吧??”
“果然不可能不要这个孩子。……他的一部分血脉,此刻就在我的肚子里慢慢成长。现在他简直每时每刻都在绕着我转,连我吸一口气都怕我呛着。”
“今天胸口涨得难受,一走起来就觉得不舒服。最近开始犯恶心了,闻什么、做什么都觉得想吐……连他今天又俯身亲我脖子上那颗小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