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也还小,记不清是三岁还是四岁,根本不明白他妈妈在心烦什么,但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害怕,便怯怯地喊了一声妈妈。
他妈妈听见他的呼唤声后,转过身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对着他笑了笑。
他看到妈妈对他笑了,才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过后,他妈妈哄他睡午觉,一只手慢摇着蒲扇,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很温柔地轻轻抚拍着,一直到他合上了眼睛。
他好像睡了很久。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
周围通黑一片。
他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大喊:“妈妈——”
没有人回应他。
他开始怕了,扯着嗓子接着喊:“妈妈,妈妈,妈妈——”
这些喊叫的结果和前面是一样的。
没人理他,这阴森的黑房子里面就他一个。
那个夜晚,他在可怕的黑铁皮屋里哭到嗓子都哑了,他家老头才从外面赶了回来,匆忙点了一盏蜡烛灯,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往桌子上捶了一拳,骂了一句脏话。
施世朗在几年以后,才知道原来在那个停电的夜晚,他的妈妈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贫穷的生活,抛下他和他家老头走了。
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他家老头本来就是既当爹又当妈的角色,适应了也就好了。只是从那以后,他这怕黑的后遗症,是怎么也摆脱不了了。
大概十分钟后,来电了。
电梯里恢复了光线,而后继续下行。
明决抬起右手,面无表情地沉默少时后,拍了拍施世朗的额发,提醒他好松开自己了。
施世朗放开他手臂的时候,电梯门正好开了。
明决理了理上衣,提步走了出去。
施世朗走出医院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抬眼看了看四下,忽然发现一切都是那么的沉闷无趣,顿时意兴索然起来。
靠海的港城总在下午刮风。
风声经过耳边时,施世朗听见自己的心里空荡荡的,空虚到需要用什么来填补。
正巧这时看见有个人站在角落里抽烟,便走了过去。
这天上午,施世朗正赶着出门。
经过一楼门房时,他往里面瞄了一眼,脚步蓦地停下。
此时,房东先生正坐在写字台前,掂着一方白色的干棉布,细细擦拭着一台古典留声机。
施世朗在门房外站了一会,旋即走了进去。
“关先生,早。”
关先生听见施世朗的声音,从留声机里抬起头来,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早,施先生。”
随后拉开椅子站起身来。
关先生是一位小个子的老人,本地口音,平日里梳着一头齐整的银发,见谁都是和颜悦色的。他没有儿女,早年结过婚,妻子在很久以前病逝了;似乎也没有其他亲友,施世朗在这里住了两三年,也没见什么人来探望过他。
关先生打量了一眼施世朗身上的绅装行头,浮着眼角的笑褶问他:“施先生今日穿得这么正式,是要出席什么场合吗?”
施世朗点了点头,随口道:“中午要陪我们家老头去参加婚宴。”
“婚宴……”
关先生放慢了语速,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是熟悉。
忽然,他想起来了什么,意有所指地问施世朗:“可是那一位的婚礼?”
“可不就是那一位了。”
施世朗将一只手放到腰上,敞出里面的翻领衬衫,挺括的西服领襟帖服在他的腕表边。
他挑了挑眉:“还有谁行事如此高调呢。”
关先生笑而不语地摇了摇头。
“对了,关先生,”施世朗将手放到留声机的盒身上,摸着上面的纹饰说,“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听这个了?”
关先生摆摆手说:“年纪大了耳力不好,听什么都是一个调。”
施世朗开始摆弄起了唱针:“那你哪来的唱机盒子?”
“这是明先生送我的。”
话落,施世朗怔了一瞬。
他转过脸来:“明先生?”
又问了一句:“这是他屋里那台?”
关先生点了下头:“明先生今天早上出门时拿给我的。”
“无缘无故他送你这个做什么?”
“明先生说屋里杂物太多了,清理一些出来。”关先生回答他。
施世朗一边旋着唱针一边小声嘀咕:“每天忙到连人影都见不着,还有这闲功夫清理旧物。”
“施先生在说什么?”关先生问他。
“没,”施世朗抬起头来,“没什么。”
他沉默两秒,用手指端敲了敲留声机的木箱边缘,努唇道:“老古董,拜拜。”
随后,转过脸来跟关先生告辞。
“关先生,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