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今日才想起, 谢青很少和她?说自己的事。
他同她?讲过家仇,同她?讲爹娘的死, 沈香于万千印象里拼凑出一个谢青, 却唯独少了?他的自白。
谢青是没?有俗人的情感,但不代表没?有记忆。他分明记得的,也熟知人情, 明白是善意还是恶意。
沈香忽然为谢青感到难过。
她?秀气?的眉眼拧起来, 月光照亮昏暗的寝室,教谢青看见了?。
郎君抬指,一如既往伸出凉薄的指腹,为她?轻轻抚平褶皱。他仍是在笑,无论?何时都只会上扬嘴角,好似慈爱的神祇。
“小香不要因为我的事不快, 我说与你听。”
只要小妻子高兴,他愿意奉上所?有。
看啊, 谢青一直是温柔的人。
……
二十年前, 沈香刚刚出生。
那时的谢青, 不过六岁的年纪。
他自小持重,规矩教得极好。旁的小郎君正是猫憎狗嫌的年纪,爬树掏鸟蛋,下水摸鲤鱼, 闹得阖府乌烟瘴气?, 偏偏谢青早早开蒙, 已然能静下心来看书。
好好的武将子弟,没?父辈教导, 不会舞刀弄枪,纤柔举止如士人公子一般颇有风仪。
许是表达荣宠, 官家命他入宫中为皇子伴读,又或者,皇帝掌控了?谢老夫人还不够,想让谢安平老实?驰骋沙场,官家还要挟持他的儿子谢青。
碧瓦宫阙堆云积翠,御花园亭榭楼阁,风景奇丽。皇城之中,无一处不美?,看得各个高官府上的小郎君们?眼花缭乱。
唯有谢青神情淡漠,稚嫩的双手对插入袖囊,凤眸平视前方,不偏不倚朝前走。
多秀气?的郎君。
披一身银狐小氅,出锋的狐毛雪白,衬得他更是容貌周正,唇红齿白。鹿皮靴底踩在绒绒的雪絮上,咯吱咯吱响。
那时,宫中年岁相当的皇裔唯有大皇子、三皇子,以及五皇子。
大皇子已十岁的年纪,又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指点课业的太傅自然要紧着这?位可为潜龙府邸的未来储君。其余的郎君不过是个凑趣的彩头,得翰林学士老鸿儒几句教导,往后对外?侍弄名声?,将来世家大人们?也会高看一眼,于仕途有益,这?便够了?。更遑论?“伴读”一事,不过天家对外?演绎的一出“君臣和睦”的戏码。
只是谢青当了?真。
他敏而好学,又得老翰林从?旁指点,学业日就月将。
大皇子严尚刚学完五经之一的《礼记》,谢青已然捧起《谷梁传》,精进由五经《春秋》研透而出的“春秋三传”。
他总快旁人一步。
最开始,皇子们?都被谢青带起一波勤勉读书的风潮。但渐渐的,大家伙儿同谢青学识上的距离越拉越远。明明一日前才只是细小行距,没?过三日,便成了?无法?逾越的沟壑。
他早立于高岭,旁人望尘莫及。
小郎君们?精疲力尽追赶的同时,也意识到一件令他们?羞愤不已的事——一个武将门庭的小郎君,家中无大儒指点,竟能压文臣子弟们?一头。
谢青于读书上天赋异禀,是个神童啊。
谁甘心被人比较?即便对方漠然,全不在意他们?的境况。
也正是这?股子冷淡的心绪,让因妒生怨的小孩们?不满。
谢青不将他们?视为对手!他在羞辱他们?,甚至看不起皇子!给他点教训尝尝!
谢青没?有。
他不过习惯端着温文的笑,不管旁人的事。
他只是天生冷心冷肺。
他在宫闱之中受到了?世家子弟的排挤与针对。
好在,同窗们?漠视或冷待他,于谢青而言并?无差别?,他全不放在心上。
直到言语欺-凌渐渐转变为肢体上的冲突……谢青时常带伤归府。
谢安平战功赫赫,但常年居于边境,谢家朝中无人,文臣们?并?不忌惮这?个留守京城的小郎君。
即便是交好的士族沈家,也未必会为了?旧友之子出头,遑论?谢青压根儿就没?和家中大人告状。
总不能让谢祖母披上诰命服,为他出头、告御状。
太兴师动众,会被人笑话的。
这?样说来,其实?满京都在欺他们?孀祖弱孙。
仿佛高门大院里酝酿出的一桩桩凄怆事,能让小官小吏心中翻涌起多少隐秘的快意。
谢青的沉默,并?未得到小郎君们?的同情,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就连皇子们?也袖手旁观,默许这?一场欺凌。
谢青年纪太轻,太愚钝了?,他不懂藏拙,不知自个儿既为臣子,便不可高于君主。他不能聪慧到锋芒毕露,教皇子们?感到羞耻与威胁。
这?是谢青为人臣必须上的一课。
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迎来了?更为惨重的折-辱。
终有一次,小郎君们?围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