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香想要的自由,他愿意给她。
望着谢青渐行?渐远的背影,沈香的鼻腔酸胀。她只是难过,但她……不该后悔。
行?至一?半路,夜雨滂沛。
谢青浑身?湿透了,四肢百骸都?寒浸浸的,眼睫也洇了水气,他竟也会战栗。
忽然想起从前,他对沈香说过,她害怕雨天,那他为她掌一?树夜灯。
他不曾失约。
醍醐灌顶一?般,谢青冒雨入屋,用瓷灯罩子护了一?盏烛火,再次往沈香的院落中赶去。
他以衣袖护灯,掩住这一?重焰火。
兴许还?来得及吗?
他只想告诉她,他也不曾坏得这样彻底。
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
谢青一?定听?话,一?定好好珍惜。
沈香心?软的话,他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谢青的心?满涨起来,最爱洁的郎君,今日舍弃了所?有的自尊心?,即便?衣袍满是泥星子,即便?再无体面,他也义无反顾,朝沈香奔去。
一?如当初,谢青为求下沈香一?线生机,能心?情平静地跪于皇帝面前,跪于杀父仇人面前一?般。
纵有千般错,或许他也有那么一?丝的善心?。
是沈香养出的这一?点善念,悬着谢青,不纵容他跌入红莲业火遍地的炼狱。
她一?直在?救他的,她是他的观世音。
“明明小香救我出来了,为何?又把我舍下了。”
“渡渡我吧,这一?次,我真的知错了。”
“我不再囚神了,请小香,垂怜一?次。”
“求小香,视我为众生一?份子,普度我一?次。”
“求你?,求你?。”
……
直到廊庑尽头。
谢青看到了孙楚的身?影,步履微滞。
才挨过打的郎君,刚敷好伤药就撑伞提灯朝沈香的寝房去了。
他去做什么?
谢青困惑不解,继而他看到……沈香为孙楚开了门,她欢喜地接过孙楚的提来的灯,迎他入内。
一?瞬间,谢青手里的烛台被风吹熄了,连烟尘都?不剩下,仿佛是荒唐的现世,仿佛一?个?巧合。
天雨不止,他心?里的雨也不停。
终是晚了一?步吗?
迟了啊。
原来,谢青也会后悔。
孙楚夜半来寻沈香, 是她始料未及之事。
小郎君从未有过冒犯与唐突,待她一直都很守家姐的礼。
门一打开, 鼻青脸肿的小郎君朝沈香讨好一笑?, 虎牙亮晶晶的,金日一般耀眼,把阴雨天的夜都照亮了。
见他滑稽模样, 沈香扑哧笑?开:“大半夜的, 阿楚来做什么?”
“小香姐别忙着笑?,我快冻死了!你放我进去挡挡风!”孙楚怕冷得很,瑟缩肩膀,抖得犹如羽翼沾湿了的雏鸟。
老实说,他半点都不?把沈香当寻常小娘子?看,他喜欢同沈香接触, 喜欢对她撒娇。
孙楚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样亲厚,在懵懂未知?情爱的年?纪, 他以为沈香应当就是他往后妻子?的雏形。但今日得她庇护, 躲入她羽翼之下?时, 孙楚豁然顿悟——他把她当亲昵的长者,他是真把她当成异姓姐姐了。
想?起方才爹娘的嘱咐,孙楚心?生热切,又仓皇无措。
该怎么开口啊?
沈香迎他入门, 挑拣了一条干帕子?递去:“瞧你, 一头?湿, 快擦擦雨水。”
“嗳!”孙楚傻笑?。
“说吧,有什么事儿, 明日都捱不?到,非得今天来?”
“我想?想?怎么说……阿娘在生我之前, 落过一个孩子?,是个娘子?。爹娘伤心?不?已,直到我出世才慢慢好起来。那个,我一直觉得,我命里是该有个长姐的。”孙楚磕磕巴巴地讲,“白日凶险,您不?顾自身安危,为我出面求情讨饶。我仿佛明白了,从前为何与小香姐一见如故,我隐约间?把你认成了我的家姐,也?觉得你就是我的亲人。哈哈,这样说有点厚颜无耻,好似强行要和小香姐沾亲带故。”
闻言,沈香也?噙笑?,柔声说着落寞的事:“其实我从小到大只?有兄长,没有弟弟妹妹。兄长辞世后,我便是一个人了。我同你很有眼缘,故而一见着你,就把你认下?,揽来当了小辈。我也?很欢喜,能够结识阿楚。”
这句是沈香的真心?话,她如今看开了,不?必依照世情的摆布,把隐秘心?绪藏着掖着的。
正如她和谢青的恩怨和解,她也?能坦诚地对孙楚表露心?迹。
她喜爱孙家的每一个人。
像是天道要补偿她苦难的一生,特?地给她寻了这么相亲相爱的家宅,救赎她千疮百孔的心?。
她的命,说不?好,又很好。沈香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