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怯弱地缩了缩脖颈子,说话都不敢高声了。她行了拜仪,恭恭敬敬道谢:“您辛苦了。”
“举手之劳罢了。”谢青仍是笑得温柔,同夜里凶恶的仪容截然不同。
沈香现下很难讲这种感觉,就?好比,她是私塾里学问次等?的学生,而“文曲星下凡”的同窗为了让她不挨塾师先生的骂,熬夜替她写了功课。
但,她睡到日出三竿……罪魁祸首不就?是谢青吗?!
咦,如今还让她承他的情。咬手帕,夫君真?是很狡猾啊!
沈香一踏入书房, 才知?这?里?改了陈设。
那一尊养了许久的佛像被谢青挪走?了。
为什么?细思缘由,沈香想起那日的荒唐, 面?上讪讪。
竟在圣佛面?前啊……谢青是不信鬼神之说呢, 还?是胆大妄为?
不过佛祖慈悲,吃了数载的香火,也该受用?了, 定不会怪罪夫君的。当然, 要是让沈香知?道,谢青多年?来故意戏耍神明,她肯定要急得昏过去。
沈香记起了芦花团纹红木食盒里?的餐食,将其逐一摆到一侧用?来放茶点的长案上。
“您再用?些吃食吧,我吩咐厨娘给您备了野蕈笋干鸭肉汤,还?置了一份冷淘面?。怕来来往往几?步路, 面?变驼了,面?也被我特地放盆装的冷河(水)里?, 如今捞起来抖到汤里?吃正好, 弹牙劲道得很。”
她怕谢青不肯用?膳, 像个开食肆的掌柜,卖弄起好口彩来。
谢青鲜少被人?哄劝吃喝,仔细一听?,倒有点新鲜。
祖母知?他会拿主意, 不爱管他的事, 府上其余人?又没那个胆子劝食。
唯独沈香, 如今成了他的妻,掌着他的里?外。
谢青不排斥的, 甚至有几?分欢喜。
他心里?绵绵升起一团暖意来,嘴角微微上扬。若是寻常郎子, 这?般窃喜是要压一压,偏偏他不,欢喜就要恣意随性。
窗板被凉风推开,谢青盈风满袖。本就是俊雅骨秀的郎君,被一抹喜色衬得更?为春风和气,很可亲。
郎君又笑得这?样惑人?呀,沈香莫名?跟着笑。
都不必谢青开口,她就知?,他是允的。
于是,沈香开始布膳,谢青也洗净了手上墨迹,过来搭把手。
沈香摆好了一应吃食,待摆菜时才觉出厨娘的用?心。原来她置办了好几?种煮熟的冷面?,有宽扁的、细长的,还?有槐叶冷淘——这?是取绿叶榨出翠汁子,用?以和面?,再切成青色面?条烹煮。
难得府上人?为了一顿餐食这?般费时费力。
沈香问:“夫君要吃哪种面??”
谢青不挑拣:“都好。”
既这?么,她便各色都给他夹了一团,码放齐整后,又淋上鸭汤,后用?腌胡瓜与大酱猪肉丁作为浇头。
好在鸭汤是温的,两相调和,缓和了冷面?的凉,入口也不冻肚子。
书房里?放了寒浸浸的冰鉴,加之谢青怕沈香嫌鸭汤腻口,又给她沏了乌梅子茶。冷面?凉茶,午后的这?顿饭食吃起来惬意凉爽,相当舒适。
沈香吃饱喝足,余下的碗碟就是谢青帮着收拾,再差遣奴仆来撤走?了。
饭后洗漱好,沈香信手翻阅起刑部卷宗,疑惑地问了句:“都官司的官奴婢名?录怎会落到您手里??不该由官司吏人?先?审阅一回吗?”
刑部都官司,主管官奴婢的发配役吏,凡是十岁以上的官奴婢,每年?十月都得红膏印臂,由都官曹司查验名?籍。其中不仅是太监宫女,还?有犯了错事的罪臣之后。不少官宅、公府,或是掖庭缺人?手,就是推搡这?些官奴婢顶上的缺口。
各司管各职,不过一桩小事,没必要谢青这?个刑部主官兴师动众揽差事,这?般显得底下官人?很无能……除非,他是另有所图。
沈香了解谢青,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她问:“这?一卷上,您圈了朱砂笔迹……您特别看顾这?个名?叫‘邓炜’的寺人?是为何?”
谢青听?小夫人?问话,勾起嘴角,玩味地道:“邓炜是内侍监张福贵‘举荐’的人?。”
“张福贵?”沈香知?道,掖庭内侍省置两名?内侍监为一省之长,互相牵制。除却刘云,还?有一名?宦臣便是张福贵。
“是。小香听?过他吗?”
沈香颔首:“听?说他原本是皇后跟前的执御刀寺人?,因?巡狩时为官家挡箭有功,这?才得了皇帝青睐,高升至宫闱宦臣最高官。想来是个伶俐人?,刘云凭三十多年?的资历才熬到大长秋,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竟也能和刘云平起平坐。”
沈香知?道谢家同?太监刘云有多少条人?命债的仇恨,不会说他好话。但在官场,这?厮奸诈至极,就算沈香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刘云已混成了人?精。这?样的妖物,竟还?被张福贵压了一头,足见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