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的时候,摸过他的头,给过他松子糖,夸他机灵聪明,他答应过要一辈子跟着大公子的!
钱多再顾不上抓赌,转身一头扎进了雪里,他要去找他娘问个明白。
后面几个婆子一边拍着手笑,一边吆喝着喝酒下注,坐庄的王大娘已经掀开锅盖端出一大盆冒热气的猪头肉,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陆夫人给咱们加的菜。”
其他几个婆子虽然酒意上头,可一听“陆夫人”三个字,还是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能给她们加菜的陆夫人,自然不是已经死去三年的陆夫人,而是如今陆家大宅里住着的陆夫人。是他们临城有名的豆腐西施,早早丧了夫,临城人说起来都道红颜薄命,命不好。
可谁知道,人家哪里是命不好,人家是命真好!
陆家夫人死了一年,陆老爷期年孝期一过,就把这美艳的小寡妇娶进了门。那时候大家才知道,这小寡妇已经给陆老爷生了一儿一女了,就等着身体不好的陆夫人死好进门呢。
后来更是有人说,还在陆夫人孝期的时候,陆老爷跟这小寡妇就被陆夫人当时才十岁的儿子堵在床上了,陆家大少爷第一把火烧的可不是他的书房,而是陆老爷给美艳小寡妇买的拔步床。
王大娘见先还热火朝天的小厨房一下子静下来,把沾了油腥的手往围裙上一抹,笑道:“咱们大少爷跟钱过不去,姐们几个也跟钱过不去?”说着她伸手捏起一块猪头肉往嘴里塞了吃了,只看着就知道那油汪汪的肉,真香。
王大娘的声音压得更低:“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大少爷——废了!”
大少爷如今已经十三了,还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庄子上住着。那边的小少爷已经七岁了,开蒙都两年了,听说很是读书那块料,如今眼看着陆老爷的心都在小儿子身上了,早听人说陆老爷现如今就指望小儿子能读书出人头地,给陆家祖宗争光呢。
花了重金从省城专门给小少爷聘的夫子,陆老爷亲自带着重礼上门求的,说是一年束脩就开出五百两!
这是卯足了劲儿非要把小少爷供出来呀!陆家是商户,就盼着能出一个读书人改换门庭,可就是最会读书的陆老爷,也只考了个秀才再也考不上去了。陆家金山银山,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举人老爷,可大少爷把书房都烧了,从此后再也不碰书本,陆老爷能指望的就是小少爷了。
大少爷在庄子上已经被冷了三年了,脾气越来越坏,整个人越来越阴郁,别说陆老爷不喜欢,就是他们下边这些跟着的人,如今不知多少都后悔是跟着大少爷的下人呐。但凡有门路的,早看清局势开始活动了。就是陆夫人如今不好巴结,陆夫人娘家娘、娘家兄弟、娘家兄弟媳妇的娘家,一大摊子人呐,总有能巴结上的。
三年过去,跟着大少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如今也就剩下这几家了。
王大娘咂着猪头肉斜眼看着她们:是想跟着大少爷穷死在庄子上,还是跟着她去吃猪头肉,就看她们自己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慢慢伸出竹筷搛起肉来,放进嘴里,吃了。很快,厨房里气氛又火热起来。
厨房门口一个五十多的老人静静站着,雪已经落满了他头顶戴着的羊皮帽子,他旁边一个十一二的少年人瞪着眼呼呼喘粗气,他想进去把桌子都给这帮吃里扒外的人掀了,里面这几个婆子连同他们家里的男人孩子,哪个没承过先夫人的恩情!
老人按住了少年,转身走了。少年人不明白作为庄子管家的爷爷为什么不拿住她们,狠狠罚!他只得憋着气跟上前面的爷爷。
老人一向挺拔的腰似乎都弯了一些,他是跟着先夫人的老人,看着大少爷长大。
他看着这撕棉扯絮的大雪,很想找到大少爷劝他两句,可——,他只是个下人。他要说的那些道理,大少爷难道不懂吗?
最近,他总觉得大少爷越发安静了。静得让他心慌,让他不安极了。
钟伯看着凋敝的庄子,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孙子,唇微微哆嗦着。他想起当年,他的小姐青春正好,是金陵城有名的闺秀,她说:“钟叔,我不想像我娘,一辈子圈在高墙里跟妾室斗跟妯娌斗,我不要诰命权势,我想要个一心人。”
耳边是他家小姐的声音:“钟叔,拖家带口跟着我,您可不兴后悔的。”当年的钟叔如今的钟伯,看着茫茫大雪,只想问他九泉下的小姐:悔不悔呢。
而此时众人口中的陆家大公子陆子期正在庄子门口冰冷的门房里静静磨着手中匕首。匕首是他八岁那年陆老爷送的,西域来的好东西,奖励他会读书,盼他能为陆家改换门庭,走上读书举业的路,把这商户换书香。
那时候人人都说他娘命好,陆老爷是有名的爱妻爱子。不少人酸他娘果然是高门贵女,这命也太好一些。有多少人明里羡慕,就有多少人咬牙嫉妒,揣测他娘明明是金陵都城高门女,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怎么会下嫁给陆老爷。
陆老爷当然好,长得好,又是临城大富之子。可再好,也是商户出身,撑死考了个秀才,在临城是香饽饽,到金陵贵地,根本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