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小娘子,在外流落十余年,吃尽了苦头,刚得与家人团聚,便誓言要长伴青灯古佛;陶知影怎愿见她如此折磨自己。
苦思一夜后,陶知影决定亲自去一趟涌金。
清泰观位于涌金城东,本来只是一座萧瑟廖落的小寺庙,在迎来令福公主后,嘉宪帝特意命人将其扩建成了一座碧瓦重檐,朱栏玉砌的宫殿。
陶知影与秋照去时,只见清泰观人烟寥寥,几座道堂殿角相差,侧方一座娇小的宝塔覆着微微积雪,宝塔旁是一处水域,在这冬日已变成一方寒潭,偶有寒风从湖面掠过,塔下华盖般塔尖上挂着的小小铜玲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因着令福公主的阻止,秦婉姜并未真的出家,只让她以居士的身份呆在观中清修。
到底是亲祖孙,令福公主也不忍让自己如花似玉正值锦瑟年华的孙女自此与暮鼓晨钟相伴。
迎了陶知影入屋后,秦婉姜除下了厚厚的大氅,她明显清减了许多。
屋内炭火传来轻微的噼啪声,融融的暧意渐渐侵入身体的四肢百骸。
在前来涌金城的路上,陶知影数次愧疚自责,只觉秦婉姜做出此番决定,自己难辞其疚。
二人相对而坐,她轻声问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秦婉姜露出一抹苦笑,她双目失神,自顾喃喃间尽是黯然与卑微:“想来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他为我查清身世,除我贱籍,救我于楼馆之中,我对他当只有感念。只是…我不瞒你,刺吏府中,他扶住我的那一刻,我便…”
“回盛京后,家中父兄议事时,每每谈及他,我便情难自抑,一颗心控制不住的狂跳。参加数次宴饮后,也知他是盛京多少官家小娘子们心中的情郎。人人赞他丰姿威仪,经心皆识,书史尽通,我却只觉自己连慕他的资格都没有。况齐王妃淑逸闲华,貌婉心娴,我…自愧不如…”
“莫说他已有了正妃,就算没有,他身份如此尊贵,日后哪怕未能得继大统,也是大齐正统亲王,我…自是配不上他的。”
“只是…若带着此份心思另嫁他人,我却耻于自己心中另有所属,只觉嫁作他人妇,未免对那人也不尽公平,又想到自己曾经的身份…”
“那日读完你的书信,我心颤不已,竟似看到自己独坐于他人后院中镇日寡欢渐渐老去的模样,真实得恍如前世之景。你说得对,宁于世上独自枯萎,胜于在后院中凄然绽放,如此一想,我便哀求双亲为我退婚…”
“我回府后,得父母兄姐百般疼爱,此番却因一己之私累家人担上背信之名,我心下实难安。想来想去,只有余生把素持斋,受尽这清戒之苦,方可救我于愧悔之中…”
陶知影良久无言。
女儿家的窃窃思慕总是万千愁结,她无从相劝。
只是,她确有其它的话要说:“你可曾想过家中二老?骨肉相离十余载,幸得一朝团聚,却又遭此分离。他们既愿为你担那背信之名,又怎会怪责于你?倒是你,可对得起家人的怜爱?你今一心要出家奉道,只为缓自己心中愧悔,可知对双亲来说,念再多的经文,却也比不上你的晨参暮省。你如今远离家人,在此自是得了清净。只不知在京中这半年来,伯父伯母到底得了你几分贴身的孝顺?你如此一意孤行,可觉亏心?”
本是泪眼愁眉的秦婉姜,听得陶知影意切言尽,脑中浮现离京时,家人满目的不舍与痛色…
她长久无言,整个人如陷入混沌般浑浑噩噩,连陶知影悄声离开也不知。
出门时,陶知影遇到了于门外默立许久的令福公主,她已年过五旬,清丽的脸虽仍可言风韵犹存,却也已是肉眼可见的翠消红减,帽冠下拢着显然已是白发银丝的鬓角,眼底如古潭般沉静。曾经的娇俏帝姬,已华鬓初生,眼见便要皓首苍颜。
陶知影轻轻作揖行礼,她也微笑着双手合十,虎口间一串念珠寸金寸檀,光莹坚固。
待得令福公主入内,秦婉姜才从怔仲中略略回神,眼中尽是迷离。
令福公主看着这个像极她年少之姿的孙女,一脸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叹道:“这位小娘子是个好的。你若想通了,便去信予你爹娘罢,他们会遣人来接你…”
秦婉姜此刻才如久梦初醒般,眼中淌下泪来,伏于祖母怀中久泣不止。
刚回到客栈,正提步上楼之际,陶知影便望见了如见鬼一般盯着她的沈同晏。
她也是结结实实怔愣了一下,心想怎么到哪儿都能碰见这人。
沈同晏本是暗中到这涌金城安置自平阳赶来的军队,因着时间紧俏,他便与长落随意选了一间客栈下榻,却不料在此处遇见了陶知影。
无论陶知影多想装作不认得他,却在对方眼也不错的注视下,只得带着秋照上前行礼:“见过沈世子。”
沈同晏皮笑肉不笑道:“巧得很,陶娘子可是来些探亲访友?抑或商遍大齐…来此巡视贵商号的生意?”
陶知影自然也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只语焉不详道:“世子说笑了,民女…只是偶然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