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沉这话说得太过突然,那个略带讥讽的笑意更是突然。
王胜利作为管弘深的老战友,是看着简沉长大的,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小孩应该一直都是那副略有些瑟索、木讷、踏实的样子。
——所以这么多年了,简沉也和霍无归那孩子一样,始终没打开过心扉吗。
这想法冒出来的瞬间,王胜利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也没忘记当年的事。”
简沉不温不火地回了句:“不敢,当年的事我基本忘光了。”
他说不敢,而非不是。
简沉说罢垂下头,脑海里有什么模糊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
“你知道怎么报警吗?”少年将手机塞进他手里,独自跑开,“我去引开他们,你快报警!”
“你真的报警了吗!警察呢!警察为什么没来?”少年摇晃着他的肩膀问。
警察为什么没来……
简沉在头痛欲裂中思考,十七年前,警察为什么没来。
是那个十岁孩童不够声嘶力竭,被当成了报假警吗。
又或者是在原则和纪律的双重加持下,他们在蹲守一个确实的证据吗。
……
破旧的仓库里兵荒马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他只知道十七年前,如果警察早来一步,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很奇怪,这些事在过去的十七年里都如同沉没在记忆深渊中,在无风无浪的寂静之海,在漫无边际的痛苦里沉溺。
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想起。
但这几天,这些事好像已经从脑海里冒出了无数次。
他像是一头扎进回忆中,飘荡在朦胧的往事里,听着王胜利站在十七年后的今天问他:“你是不是也一直觉得,当年我和你爸错了?”
“也——?”简沉猛然捕捉到一个词。
王胜利说了整整两次“也”。
除了他,还有别人跟王胜利提起过十七年前的事。
“我只是不懂。”简沉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让自己平静一些,语调却愈发支离破碎——
“当警察的,程序真的比现状更重要吗。霍无归没有错,为什么要去市局?”
谁都知道,去市局等于去接受调查。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霍无归没错还要被调查,凭什么我没有错,当年却没有人来救我,我明明报警了。
是为了抓住魔术师的现行,为了走流程,还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简沉心道。
不过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讨厌的东西始终没有一点变化。
他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让身处地狱的人在最后一刻才迎来曙光。
简沉闭上眼睛,情绪激动道:“我就不该来北桥!”
这里没有他想要的真相,只会反复提醒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简沉!”王胜利摇了摇他肩膀,“你冷静一点!”
“王局,我接受不了。”简沉抬起黑白分明的眼,注视着王胜利,“戒律大于一切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接受不了。”
办公室的空调呼呼地朝外送着冷风,简沉脑海里混沌的想法席卷而过,最终他想,他根本就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叮铃铃——!
王胜利桌上的座机突然聒噪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听筒:“喂!”
几秒后,他阴沉着脸看向简沉:“你可以去解剖卢洋的尸体,但必须在市局做,市局领导和法医室会看着你。”
简沉垂着头,语气疲惫:“谢谢您。”
“这话你跟霍无归他爸说去吧。”王局一摔话筒,没好气道,“他爸又答应年底给市里捐楼捐物资,才换来分局自行解剖的机会。”
简沉一愣,抬起头来。
半晌后,他说,好。
-
市局,解剖台上,简沉朝着尸体双手合十,默哀致意,随后开口道:“从死者发病到死亡,时长不超过三分钟,是标准的即时猝死。”
“死者,男,61岁,历史学家,海大历史系教授。既往有脑卒中病史,导致左侧肢体障碍,血液呈暗红色,流动不凝,无死后鸡脂样凝血形成,左心及腔静脉扩张,充满多量血液,心肌纤维断裂,末梢动脉呈是收缩状,管腔变小。”简沉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结论。
监控室里,管弘深看着画面问:“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听老王说,他为了你,第一次跟他王叔怄气发火。”
本该在被调查的霍无归好整以暇地坐在管弘深旁边。
他长腿舒展,挑眉耸肩道:“可能是人格魅力。”
说是来市局接受调查,其实应该说是协助调查,甚至管弘深刚刚还来邀请他,坐在监控室里看简沉解剖卢洋的尸体。
“心肌纤维呈波浪状及嗜酸性变,病灶灰白,心内膜有附壁血栓形成,基本可以判断死于血栓脱落引起的猝死。”解剖室里,简沉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