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私底下谈两句,若被人听去都是杀头的重罪。
皇帝大概是病久了,元蘅倏然抬眼看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他一脸疲倦地阖上眼,手中揉着一串佛珠。
殿中的安神香,浓到无论谁来都会浸染一身。元蘅才明白,他是真的年迈了,没有太多的时日去思考和折腾。
这北成的国祚,最耗人心。
元蘅如实答:“臣浅薄,储君之位不该由臣多言,但江朔……凌王殿下是可选之才。”
皇帝闻声抬眼:“朕以为你会向着他。”
元蘅反问:“臣愚钝,何为向着谁?”
皇帝没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想元蘅果真慧极,这一句话以退为进,她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将所有的选择抛回给了他。
他冲他摆了手:“明白了,退下吧。”
退出朝云殿后,司礼监秉笔宋祥安两步追上了元蘅,要她留步。
盛夏天热极,宋祥安这一路过来,额间汗渍已经来不及擦净了。元蘅虽不明白他为何追上自己,但还是依礼拜了。
方才在殿中,元蘅与皇帝的哑谜,宋祥安都听了个清楚。他一边用衣袖擦着汗,一边开了口:“你岂不糊涂,如今入翰林院不足几月便升了侍读,日后登阁拜相或贵不可言,何苦今日逆着陛下心意呢?”
元蘅愣神,旋即笑答:“那大人觉得,如何答才算没有逆着陛下心意呢?”
“凌王一回启都,陛下便撤了越王的权。这等偏心已经搁在明面上了,你且顺着就好了!”
宋祥安一副恨她听不懂话的样子,“朝中人都想将凌王放去江朔,左不过是在站越王的队。凌王一走,储君之位可不就是越王的?陛下不愿如此做,且听你劝上一句,此事就还有转圜!谁知……”
谁知她非但没替闻澈转圜,反而还顺手推了一把。
在宋祥安面前,元蘅终究是没有多言。人心隔肚皮,许多时候分不清旁人是否真的是好意。
储君之位毕竟是虚的,若能调遣江朔兵权,安北成边境,才是让朝中那些越王党羽刮目相看的机会,也就不会有众多“凌王祸乱朝纲”的虚言了。
元蘅只是明白,这两者并非对立。
而她的回答,未尝不是顺了皇帝的意。
夜很深了。
漱玉将茶汤端了进来。以露凝成的冷茶入口冰滑,将燥意驱散不少。
搁下茶盏,元蘅瞧见了漱玉带进来的一封请帖。
漱玉答道:“裴大人的长子明日成婚,特给启都官员都下了请帖。启都清冷这么久,可算有喜事要热闹热闹了。”
元蘅“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将请帖收了起来。尽管她不是很情愿凑到裴江知跟前去,但当朝首辅的帖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推的。
“听闻还请了凌王殿下。”
漱玉继续说这着自己白日里的见闻,“今日听府中人说,裴江知与凌王并不亲近,如今竟也舍得下请帖,可知越王是真的末路了。”
元蘅蹙眉,神色认真:“漱玉,平素里不要与人议论这些,免得惹祸上身。”
漱玉笑道:“姑娘,你还不知道我,除了在你跟前,我何时与人说过没分寸的话?对了,明日你打算赴宴么?”
听罢,元蘅竟然笑了一声。那笑格外地轻,落进聒噪的蝉鸣中,那么不清晰,却又带着些许由衷的期许。
“去啊,好久没见他了。”
漱玉没明白,好久没见裴江知?这个迂腐难言的首辅有什么好见的。
直到她看见元蘅当即起身去选了明日的衣裳,才恍然明白了什么不该明白的。
裴府就在汝河畔,一入夜便格外喧嚣热闹。石桥边有摆台子唱百戏的,还有许多稚子围着一个捏糖人的,吵着要看糖麒麟。
启都婚丧嫁娶都有规矩,须得入夜时分迎新妇入府,撒五谷入青庐。一直到礼成,才是真正宴宾客的时候。
元蘅来时已经迟了许久,入府时只来得及瞧见新妇一眼。
随即她便找了个不打眼的角落落座了。
来往的人交错着酒盏,灯烛高燃,与月辉相映。元蘅盛名在外,有厌恶嫉妒避之不及的,自然也有想要凑近讨个亲近的。虽然她已经刻意避开,亦有不少人前来敬酒。
元蘅称不胜酒力推掉不少,但还是饮了一两盏,此刻侧颊氤氲着红烫,撑着手臂阖眼小憩。而漱玉就在跟前守着,不让旁人扰了她。
“闻澈呢……”
闻澈?
漱玉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即便是没旁人在的时候,元蘅也几乎从未直呼过闻澈的名字,就像是时刻将距离和本分牢记于心,丝毫不会越界。
而她沾了些酒意,竟与平素截然不同了。
说起闻澈,确实从元蘅来迟后,便没瞧见这人。他身旁跟着的徐舒倒是在此,与那些上前敬酒的官员一来一回地说着场面话。
漱玉无奈道:“你好生歇着,一会儿忙完了裴大人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