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的热毒发出来就好了。”
“别叫人来,就我们俩待会儿。”他依依不舍地亲她的下巴,费力地抬眼去找她的眼睛。
“我们不是俩,我们是仨……”她说着,手抠着他肩上被她咬的疤,指头画着圈,歉意地不敢看他,“你别生我的气,拖了这么些日子才跟你说。前儿说我不是父亲的女儿,顾不上别的,我净高兴了,你不是真的表舅舅。我特别喜欢小朋友,之前一直怕亲戚生的小娃娃不健康,不敢生;不当心怀了,这阵子全是担惊受怕,也不敢跟你说。如果这个好好生出来,你带娃勤快,我们再生一个……”说着红了脸,额角顶着他的肩窝,揉了揉,“你也喜欢小朋友吧?”
他眯着眼睛低头看她,天刚放亮,帐子里蒙蒙的柔光洒在她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淡淡桂花香的头发,小巧的耳朵红到耳朵尖儿,微微透明。看不见脸颊,侧脸也是绯色。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娇憨、羞怯。脑瓜儿里都是鬼点子跟他耍心眼儿的时候,底色也是简单直接,甚至莽撞。好在有他,他一直帮她兜着挡着,她的疏漏他帮她补窟窿,她的错处他拦着不让罚她。甚至不由自主纵着她,别人都是“奴才”,独她是她,对着她的他是“你”,最尊贵也就是个“您”。他一下顾不到,她就吃亏。吃不上,穿不暖,刚她絮絮叨叨说她短了吃的、被抢了衣裳首饰,气得他喘不上气。
他张了张嘴:“喜欢。”他自然喜欢,心心念念,早知道她也这么想要他们的小娃娃,他之前何必伤神。为着她不想,他甚至忍不住伤春悲秋,又疑心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缘故:明明两人那么要好,为什么她想那么多法子,非不要两人的小娃娃。可想见前儿她扑到阿桂怀里他多难受,一颗心沉到冰水里,一直的疑心合上辙,她果真有二心嚒?
可他仍放不下她,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就知足,而且他哪点儿比不上阿桂,他不信她过了这么长日子还惦记阿桂。他照旧各种惦念她,她人不在他身边,她一颦一笑照旧在他心里。他忍着难受让皇额娘罚她,极限就是一夜,而且她受圈禁他心里更堵着不好受。
等他病了,挪到废园里,俨然“废帝”,后宫那么多人,乌压压站一殿的嫔妃,没有一个人来。独她来救他。他对她还有什么疑心。他最难受往后不能护着她。他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嚒,今儿早上这一醒,大约是人之将死的“回光返照”,浑身又疼又痒,太疼太痒,他几乎失去知觉。
刚那句“喜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声儿。他想陪她,想抱他们的小娃娃,过八月节的时候,一家三口四口五口六口都穿明黄,几个孩子吵得他俩皱眉,团团坐在桂花旁赏月。
可他大约不能了,他看到她抬起脸,红扑扑的脸,好看的桃花眼里还有浅浅的波。
金花说“再生”,自己忍不住地羞,热辣辣的红耳朵竖着听他说什么,结果等了半晌,只听他呼口气。她抬眼看他,他也正满眼憧憬目不交睫盯着自己,可不过一瞬,他眼睛暗下去,黑漆漆的瞳仁失了焦,他箍着她的腰的手松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福临,福临。”他刚捞她那一下,同往常一模一样,抱她像抱个猫儿那么容易。只是,她现在娇贵,他手上的力也和软,柔柔把她捞在怀里。
现在他松了手,她想起来,他不是因为她娇贵才柔,他没劲儿。他身上的高热就没退过,就算灌了药,她依旧想不出他怎么从牙关都扣死了的昏迷里醒过来,跟她说这几句话。他大约是怕她做傻事,专门告诉她,他知道了他们的小娃娃,而且,无论如何,他想叫她活着;又或者“回光返照”,人之将死,全身的精气神聚拢至一时一处,让人能醒着跟亲人团聚,交代后事,了未了的心愿。
她盯着他灰败的脸,颤着手摸他的眉毛,黑漆漆,她又摸自己的,也是一条浓眉。她想,小娃娃大约也要遗传这样的眉毛,浓重的墨色,蜡笔小新。她想着,不知怎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尖尖的眼角不住地往下滴泪,哭多了,眼睛疼。刚还打算着要看他表现,再生一个,他怎么突然,两人明明还没说几句话……她总算明白“泣血”是怎么回事,一边哭,一边觉得精气神儿都往外泄,仿佛流的不是眼泪,是血。她伸手摸了下脸,递到眼前看,不是红的。可她就是觉得身上不知哪里一个大洞,汩汩往外冒血。
肚子里这块肉当药还医不了他嚒?她抓着他的手往小肚子上摸:“你能听见嚒?我不着急。”手贴着他的手揉一揉,“我们不着急,你再歇歇,晚点儿起来也行。等姑姑熬药,我突然想起来佟妃还喝过独参汤,今儿让姑姑也给你熬一碗。一会儿端来,你一定喝。”
他现在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印堂发黑,身上的痘儿待发不发。她只穿着贴身衣裳从床上下来,光着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唤:“姑姑,早上的药煎了么?有没有膳?给万岁预备着。”
宝音应声从殿外开门进来,一眼看到皇后白胖的脚,踩在凉地上,顾不得别的:“娘娘,你更得多保重。”把皇后扶到床边,帮她穿衣裳,听皇后问:“姑姑,你看他好些了嚒?早上他还跟我说了几句话儿。孩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