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牙缝里硬挤出这一句。
金花听完,伸手去揪阿桂的袖子,喃喃说:“阿桂,你说的,当真?”
先是震惊。不是父亲的女儿,那她是谁,从何处来?顾不上想自己的身世,她竟然先忍不住笑,弯弯的眉眼,红艳艳的唇几乎咧到耳朵上,宝石核一样眼睛,晶晶亮闪着光去看福临。不是父亲的女儿,不姓博尔济吉特,福临就不是她表舅舅?往上数五六七八代,他们没有同一个祖宗。不是亲戚,也就没有血缘关系……他十八,她十六,虽说比现代人早育,在古代也算不得多不成熟的硬生。她火速在心里盘算定了,伸手把虚撑着的袍子摁实了,两个多月鼓一个这样可观的肚儿,伊多半在她腹中好好的。
“万岁,我有……”“喜”字弱弱地送出口,正巧太后怒斥一声:“放肆!哪有你说话的份儿。阿桂,你继续说,把你知道的都说给皇帝听。”那个“喜”字连金花自己都没听清,福临还是一张乌云密布的脸,坐在上首垂着头不动。他大约也没听清,甚至没瞧见她压着舌尖念出的那个“喜”。
不等阿桂再开口,先听到福临深沉的声线,听不出情绪的,幽幽说:“皇后,松手。”说完这四个毫无气势的字儿,他赶紧闭上嘴,胃里一阵一阵往上翻涌,喉头布满了咸腥气,他怕自己再张嘴先吐一地。可是皇后笋尖样儿细嫩的手指正抓着那人的袖口,他不能不管……长吸一口气屏一屏,她常这么抓着他的袖管,求他、撒娇,春花样的脸,葇荑般的手,抓着他摇一摇。眼下她竟抓着别的男人的袖口,那人还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太后带来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金花竟然想也不想一下扑到他怀里,他简直疑心他眼睛坏了。那真是他的小媳妇儿?最近两月身子不爽利,动辄病歪歪的,他穿身沾了点儿香的衣裳,凑近了闻才觉得出的,她都嫌弃得吐,推着他去沐浴换衣裳,结果他伤了风,咳咳喘喘,鼻涕喷嚏泗流;反观她对来人,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手抓着他的脏袍子,脸贴在他身上,那味道,一丈远也闻得到,是沤了些日子的牛马羊粪。
心里先怒到暴跳。只是他是太后教导长大的,轻易不展露情绪和心思,他只攥着拳,垂着头坐着不动,一抬头就见她拽着臭奴才的衣领,又用那双温柔的桃花眼看自己。像春水,微微的水波,含着隐约的潋滟,有时映着夕阳,有时照着灯,多数时候都投着他的脸,一双眼睛里只有他,蜜糖那样甜地凝视着他。每次看都心动不已,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的好都给她,予取予求。
可她那双小手……他的眼神重变得像刀子,锋利地扫过她。
等听到臭奴才说她不是亲王的女儿。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脸上忍不住拧了拧眉。太后千挑万选,选中她,相貌人品学识都不论,只因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选定了就急吼吼把她宣进京,在紫禁城住了大半年,找了几个老嬷嬷教她,规矩倒在其次,主要是教她学着取悦他。
太后的算盘,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做正宫娘娘,以后生了嫡子女,仍由蒙古血脉的人继承大统。结果,她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
福临原想跟她做假夫妻,亦是因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母亲母族的女子,年纪相仿,可跟他终究差着辈儿,原该喊他一声“表舅舅”,他深受中原儒家汉人文化影响,总觉得娶自己的表外甥女儿别扭,“一表三千里”又如何,背德。
可等他大婚那会儿见了她,总也把持不住,一颗心专意在她身上,身子也不听使唤,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连脾性都改了,痴汉似的,摇摆不定间皆是往她身旁凑……早知道她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他从起头就宠她,蒙古、满清、血脉的忧虑都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从根儿上没影儿。
不过,金花不是博尔济吉特氏,太后会不会逼他废后?重新选个“真”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子,再一次逼着他娶旁人,然后催着旧帝新后生育子女?想到这儿,他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还是失落。他答应金花不产育,大约也有跟太后别苗头的意味,顺水推舟,偏不让太后如愿,不生育博尔济吉特和爱新觉罗血脉的小娃娃。可是撇开姓氏,只要她愿意她敢,他想生她和他的小娃娃,就像她说过的,“不要三阿哥的塌鼻梁”,可真是塌鼻梁他也不嫌弃,她生的。
她双手撑住坐在地上,抚着胸口猛喘气,她又不舒坦?他心里刺喇喇地难受,想去扶她,捧着,赐座,或者自己搂在怀里。可太后还在继续问阿桂,底牌没亮全,他只能低着头不看她,听阿桂还能说出什么来。
她唤他,有气无力的柔声,她说了什么?他抬头看她,她竟没被阿桂的话吓到,满脸喜色望着自己,小圆脸因为笑都红润了,含情脉脉的。可她竟然还继续扯着阿桂的袖口?!
他为何没发觉她终于放心,松了口气,一手捂在小腹上,老紫色的袍子贴着身子,袍子下那个轻缓的突越发明显。
作者有话说:
终于码了一章,睡一觉继续写!
壹壹贰
宝音赶上来扶住皇后, 把拽着阿桂袖管的那只柔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