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步。
玉宝说,是旧识吧。潘逸年点头说,一位自小认得的朋友,父母侪是教授,满腹诗书才华,在我之上。不过后来,遭逢大难,继而看破出尘,在此地落发出家。玉宝说,法名呢。潘逸年说,道远。逸文恍然说,我想起了,可惜。潘逸年说,十年前,家中欠下巨债,我不知所为时,是道远为我指了明路。逸文说,当时,阿哥要去香港,我们侪感意外。玉宝算了算,十年前,自己刚下火车,看到茫茫无边的戈壁滩,心凉半截。潘逸年没响。
四人去了素斋部,吃过早饭,天已大亮,雀鸟啁啾,走出寺门,香客渐多,出租车也有了。招手拦住一辆,先送潘逸年、张维民回工地,逸文和玉宝刚到家,潘家妈坐在台前吃泡饭,只说,疲乏了吧,快去补个觉。逸文打个呵欠,往卧室走。玉宝把户口簿交还,潘家妈说,玉宝先收着,再用方便。玉宝说,不会再用了。放到桌上,红着面孔回房,吴妈过来说,年纪轻,又刚结婚,一见面就不管不顾了。潘家妈笑说,老大难得不理智,我心底反倒高兴。吴妈说,为啥。潘家妈没响,只是叹口气,继续吃泡饭。
转眼近至春节。潘家年货采购,主要由潘家妈和玉宝负责。吃过午饭,收拾好台面,潘家妈打开饼干盒,将粮票、油票、肉票、蛋票等票证,还有春节供应券,分门别类归整齐,笑说,玉宝嫁进来,多个人,我们成大户了,春节可以多买些种类。
玉宝看新民晚报说,春节定量供应主副食商品,有二十种。附了详细名单。潘家妈说,有啥。玉宝说,鸡每户一只。潘家妈说,就一只,不分大小户么。玉宝说,不分。大概今年鸡少。要嘛,要我记下来。潘家妈说,肯定要。鱼呢。玉宝说,鱼每人一斤。我们可以买五斤。潘家妈说,记下来。鸭子呢。玉宝说,鸭子也每户一只。潘家妈说,逸年欢喜吃鸭子。玉宝说,那我记下来。潘家妈说,还有猪肉。玉宝说,每人两斤,可以买十斤。吴妈说,猪肉要派大用场,肉圆、蛋饺、香肠、咸肉、酱油肉,包馄饨,各种来一点,还不够。潘家妈说,记了吧。玉宝说,记了。本子渐写满当。潘家妈说,小年夜咯好闹钟,半夜四点钟去排队,逸年逸文逸青发动起来,一人一块砖头一个篮头,一道去买年货。玉宝和吴妈笑起来,潘家妈说,旧年子,吴妈晓得呀,血淋淋教训,去晚了,待排到面前,全部抢光。玉宝笑说,我们去巨鹿路小菜场买吧。我打过招呼了,侪愿意帮忙留一份。潘家妈惊喜说,啊呀,这趟多亏玉宝,我们要有口福了。
潘逸年和逸文单位发放年货,逸青放寒假,没事体做,被叫去搬年货,全部摆在客厅,玉宝正清点,潘逸年来电话说,我那份年货,玉宝带回娘家去吧。玉宝心底发暖,低声说,这样好么。潘逸年说,有啥不好。玉宝说,谢谢。潘逸年没响。玉宝说,啥辰光回来呢。潘逸年说,想我了。玉宝不搭腔,潘逸年并未追问,笑笑说,过年前肯定回来。玉宝似乎听见女人笑,略一迟疑间,潘逸年笑说,没事体,我挂了。玉宝说,好。话筒里咯噔一乍响,没了声音。
潘逸年的年货有,食用油、富强粉、黄豆、鸡蛋,一只鸡,一大盒点心,内有油京果、江米条、桃酥绿豆糕各类点心。潘家妈觉着礼不厚,从逸文的年货里,拿出一条大黄鱼。玉宝特意订一辆乌龟车上门,大包小包装上车,用绳子绑好,再坐上去,一路颠簸到同福里,驶进弄堂里。
和一个阿飞骑自行车、迎面相遇,后座阿飞手拎三洋双卡四喇叭,一锨按键,温婉女声流泻,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两个戴红袖章的老太,高声说,停下来,叫啥名字,家庭住址,听这种靡靡之音,要坐牢的,晓得吧。阿飞骑的飞快,另个阿飞骂说,老太婆,老古板,管得宽哩。但没人管玉宝的乌龟车,一直开到 38 号门洞口,稳稳停住。
生活
薛金花说,大黄鱼好,有钞票买不到。加雪菜一道蒸,再用黄酒一喷,鲜的眉毛落下来。小桃说,我要吃油京果。薛金花说,吃只屁。玉凤说,姆妈。薛金花说,现在吃,过年来客吃啥,吃西北风。玉凤削着铅笔说,小囡吃一两块,解解馋,又不会得吃光。薛金花说,馋虫吊出来,就不是一两块事体。有本事啊,让黄胜利去买,爱吃多少买多少,看我管不管。
玉凤不快说,老早一口一口姑爷,现在不对了。薛金花说,哪里不对。玉凤说,连名道姓的叫。薛金花说,我姑爷多了。玉凤说,姆妈拍拍胸脯讲,这些年,黄胜利对姆妈哪能。薛金花瞪眼说,我又对黄姑爷差啦。玉凤嘀咕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薛金花冷笑说,没办法,黄姑爷的年货,我至今未见,反倒是潘姑爷,实打实在我手里。我这嫌贫爱富的性格哟,也许多年数了,林玉凤才晓得呀。
玉凤气得咬牙。小桃说,我不吃油京果了。眼泪直打转。薛金花严厉说,大过年的,不许哭。玉宝口袋里有水果糖,全部掏出来,给了小桃说,大人讲话,小人不要听,做功课去。小桃说,谢谢二姨。接过玉凤手里铅笔,噔噔噔上阁楼,木板荡下一缕尘灰。
玉宝说,吵啥啦,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