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拿指腹拨了拨眼前的宣纸,垂眼道,“你说,”
“这玉竹宣,他是何时做好的?”
“若非我提,他肯不肯送来?”
阿拂失笑,“先前不就是您说要,才叫周少爷制的吗?”
“若不是给您,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拿来自己练字使吗?”
“兴许,”谢执眸光闪烁一瞬,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下去,“当真是他自己用也说不准。”
周潋在计划一件事。
却瞒着他。
事情在脱离他的控制。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谢执从看出来的那一刻起,忍到如今,很难得地生出些焦躁不安的情绪。
无论周家还是叶家,同他都无任何牵扯。
从始至终,他想保下来的也只有周潋一个。
可周潋不同。
他生在周家,又得叶老爷子教导,对周叶两家的情分自非谢执可比。
他同周潋一道执子,可目的不同,落子分歧,原也在意料之中。
他虽不赞同,却无从出言阻止。
出言试探,已是他能迈出的最大一步。
周潋不愿同他讲,他便没了旁的章法。
总不能同从前刑讯一般,叫林沉将人绑了,盐水浸了皮鞭子抽上一顿。
指尖的宣纸攥出了褶皱,谢执蹙起眉,泄愤一般,掷去了一旁。
若非自己先前那捆绳子叫这人昧了去,至今不见归还,他非要将人捆了,丢在榻上,狠狠治一顿才好。
敲竹杠
谢执叫周潋的事在脑中扰了一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实在气不过,次日天刚亮,就遣了阿拂往空雨阁去讨要那捆绳子。
阿拂一双眼睁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您怎么什么都肯给人?”
绳子是能随便给人的物件吗?
谢执手中的杯子险些没拿稳,狼狈地咳了一声,清清嗓道,“又不是我要给的。”
“那日不留神,才叫他抢走。”
“不然为何要叫你讨回来?”
阿拂:“……”
就周少爷那几手功夫,从自家公子手底下抢东西,还就偏偏抢了那一捆绳子。
说出去谁信呢?
“您不亲自去么?”
小丫鬟循循善诱,“您开口,总比我要管用些。”
谢执沉默一瞬——不了,他要脸。
这个脸非得丢一回的话,也绝不能是他的。
最后还是折中,同从前一样,在猫身上绑了荷包,搁张字条,一路奔进空雨阁去。
人在空雨阁外头的园子里候着,假山石掩了半边身子,谢执随意在手边揪了颗经霜未落的山楂,丢进口中,被酸得鼻子眼睛都险些皱去了一处。
剩的两颗只得带了茎拎在手上,一晃一晃地溜达着玩儿。
正无聊间,外头响了一声轻而长的“喵”,偏过头去看时,只见猫身上背着团红绳球,橘黄色圆滚滚的一团上缀了串红,一溜烟地直冲了过来。
谢执:“……”
红绳球下垫了只小小的扇坠荷包,谢执取下来抖开,里头拿花笺裁了字纸,上书四字,“完璧归赵”。
无需亲眼,谢执也能想见这人写花笺时刻的模样。
实在是……气人得很!
他瞧着那扇半开的窗,眯了眯眼,随手一扬,“嗖”一下,将掌中那串山楂果子从窗口丢了进去。
把这人酸死算了。
省得心烦。
红绳被依样收回了床头暗格中,谢执短时间内实在不想瞧见它。
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残雪褪净,园子里头的花枝颤巍巍冒了头,毛绒深褐的芽尖,拿手掐一下,洇出一片水汪的绿。
猫身上套了阿拂给做的小红对襟,在园子里头蹦跶撒欢,草堆里滚过一记,又灰头土脸地回了院子。
白狐裘洗净收好,谢执换了一身雪青薄衫,罩着兔绒比甲,在院子里的藤凳上坐着,沏了壶酸枣仁茶,拿小钳子剥松子吃。
他才洗过发,拿发簪松松挽了,背对院门而坐,微垂着头,发梢湿润,水痕蜿蜒,沿着后颈向下,湿漉漉的痕迹,落在颈后那一颗红痣上。
周潋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呼吸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他放轻了脚步,朝方出了门槛的阿拂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极慢地走过去。
积存的松仁格外难剥些,谢执垂着眼,手上正专注,尖尖的小银匙子落在松仁壳上,冷不防肩上一沉,力道失了分寸,在松仁壳上一偏,在指腹上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珠霎时便冒了出来。
“当心!”
周潋忙自他身后绕过来,接过谢执手中的银匙子搁去桌上,正要唤阿拂去取伤药来,眼前那人微微蹙起眉,已经将受伤的指尖含进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