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多叫……伤心。”
他顿了下,极自然地将那个字含混过去。
“我并非扬州人氏。”
“嗯?”周潋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终于要坦白了吗?
这原本该是他的本意,可此刻,不知为何,他看着谢执,想着即将知悉的真相,心中却生出几分莫名的抵触之情。
谢执抬起眼,将眼底诸多情绪悉数掩了过去,平静道,“我奉皇命,从京城赶来儋州,隐姓埋名,彻查靖王谋逆之事。”
“林沉和阿拂,都是随我来此,方便行事。”
“先前所言种种,皆是为了隐瞒身份的捏造之语。”
他顿了顿,微微偏过头,低声补了句,“欺瞒之处,并非存心。”
“……抱歉。”
周潋静了片刻,抬眼问道,“既是查靖王之事,为何又会找上周家?”
谢执沉默一瞬,“你当真不知晓么?”
“也是,”话一出口,周潋就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苦笑一声,“既然是奉皇命,想来你们定然查得清楚。”
“也没什么好瞒得了。”
“那之后呢?”他深吸了口气,迫着自己同谢执对视,”你们预备如何……处置周家?”
该来的总是要来,他自察觉周牍同靖王的盘算起,就料到了这一日。
只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局中棋
谢执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眼,像是在观察周潋的神色,“少爷不为周家求一求情?”
周潋顿了下,片刻之后,微微摇了摇头,“求情……也于事无补。”
“本朝立国艰难,最忌谋逆之事。”
“罪涉谋逆,或轻或重,都难逃一死。”
“况且,”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来儋州已有数月,周家如何,靖王如何,京城那边想来也知道大概。”
“求情又能抵什么?”他看了眼谢执,微微苦笑,“难不成叫你同圣上说,先前所传消息有误,谋逆一事,周家并未牵涉其中?”
大约事情败露是意料之中,周潋虽惊,心情却不见得多沉重,甚至还有一二闲心同谢执玩笑,“即便你肯,圣上大约也不会老眼昏花到这般地步。”
谢执一笑,意味不明,“少爷想得倒明白。”
“若令尊有少爷三分通透,想来此番,周家也不至遭此横祸。”
是吗?
周潋有些恍惚,停了一瞬,自嘲般地垂下了眼,“父亲素来胸有丘壑。”
“我不及他。”
周牍会生出搏一搏的野心原算不得错,只是可惜,他押错了人。
他还记得,当日周牍同自己提及同靖王结交之事时,面上灼热的神采。
如今通天梯成了催命符,有朝一日周牍知晓之时,也不知心中该是何滋味。
大约是极后悔的罢。
“胸有丘壑么?”谢执轻嗤一声,显然是不大认同周潋的话,却没再说什么,淡淡地撇开了话头。
“如今话已挑明,我同少爷之间,也不必再藏着掖着。”
他靠在榻沿,手指曲着,拿指节抵着下巴,水墨画就的一双眉眼澄澈透亮,像含了一捧弯月。
“棋局纵横,落子之人心中都有所求。”
“少爷既不替令尊求情,想来定是有旁的所求之事。”
“不如说来听听?”
周潋对上这人的视线,略顿了一瞬。
他清楚,谢执此番提起这话,定然是替自己留了余地。
可再一想到他叫这人瞒了数月,连带着性别同身份无一处作数的,就止不住地生出些争胜的情绪,不肯叫这人太得意。
“我方才,似乎并未答允同谢公子对弈执棋。”
谢执挑了挑眉,看他一眼,“没有么?”
“那也无妨。”
他拿手掩住口,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左右此事也由不得少爷选。”
“开局落子,总要分出胜负才肯罢局,局中之人谁都逃不脱。”
“少爷若不肯做执棋之人,难不成甘心做局中棋子,由得旁人伸手摆布?”
他说着,从榻上坐起身,作势欲下。
原本搁在榻边的软履被猫叼着玩儿,丢去了一旁,谢执伸足在榻下划拉好几下,也没够着,不免蹙起眉来,很轻地啧了一声。
周潋看他自己在那儿折腾一会儿,实在觉得伤眼,扶了扶额,抵着肩头将人按在了榻边。
“坐好。”
说罢,松开手,俯身去一旁将两只丝履捡了回来,替他搁去了身前的脚踏上。
这人本可将身份一瞒到底,事毕后直接回转京城交差便是,却偏偏拣了今日亲自在自己面前拆穿。
分明是要帮人,又不肯明讲,自己反倒先闹了一场别扭,话里话外,比起伸援手,倒像是拿着话来威胁人就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