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土根知道老娘的心结,等儿子生下来就和媳妇两个商议过,给儿子取了小名猪娃,娘一辈子不容易,也算是圆个念想。
全家人都没觉得叫个猪娃有啥的,一则贱名是好养活,再说这年头猪可不贱,猪娃胖乎乎白嫩嫩多喜气啊,那富户家里养的猪,日日有的吃,比他们穷苦人家的人吃得还好呢。
毛阿婆抱着猪娃屋子里转悠了两圈就觉得腿脚有点支撑不住了,正好土根从外头撒尿回来,从娘手里接过猪娃抱在怀里,毛阿婆顺势就在床沿上坐了。
支起床桌,那熬得浓浓的杂粮粥先推给媳妇,自己和儿子分那碗洗锅水,又把土豆分了,媳妇跟前分一个,媳妇吃得饱,猪娃喝媳妇的奶才长得好。
儿子跟前分三个,儿子是顶梁柱壮劳力,要干重活的,不能亏了身子。
剩下一个最小最干巴的土豆分给自己,老婆子一个了,又干不动重活,吃得多了也是浪费,不如让年轻人多吃一口。
土根瞧了有点无奈:“娘,村里家家户户都分了土豆种,等这茬土豆长起来咱家就有的吃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你也不要老在自己头上省,亏着您老身子我和梅娘我们两个也吃不踏实。”
梅娘也跟着点头:“土根说得对,娘,下次多煮两个土豆吧,您不能亏了身子,猪娃以后还要阿奶陪着带着的。”
毛阿婆原本是要冲儿子的:才分了两百斤土豆你就狂了把粮食不当粮食要可劲儿造了。
但儿媳一开口又带上孙子,说猪娃要阿奶带着,毛阿婆就不好说了,千万个心疼猪娃,可不舍得带上猪娃说不好听话。
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咱家虽然库里有两百斤土豆,还有五十斤杂粮,还养了一只鸡,比先前打打饥荒的光景要好了,可那土豆种在地里还没个影儿,娘这心里头是慌啊,和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从没见过这个种法的,也不见下种子,把那土豆块块切了就种土里,你说说真能种出来?万一要种不出来岂不都好好的粮食都烂在土里头了?那可真叫个糟蹋东西,要我说还不如留着那一百斤,省省吃也能过个好年了。”
土根心里也没底,但这时候他不能虚,得劝着娘宽心:“村长说县令给打过包票的,只要严格按照规定种下去,一定能成!听说这些土豆可是县令从雁云城带回来的,那是知州大人给的方子,种下去三个月,收了足足有八万斤呢!”
这话其实一家三口早就车轱辘说过感叹过,但这时再说起来,那互相神情还是惊:八万斤粮食啊,八万啊!,坐着吃躺着吃,得吃到哪辈子才吃得完呢?
还有知州,知州是多大个官啊,村里人心里都没概念,村长就是顶大的官了,县令更是那看不着摸不着人物,嘴里说出县令两个词都觉得威仪,知州,那太遥远了,和说天上神仙似的,事迹说出来也像神仙,尤其那土豆的产量,若不是神仙施法,切成小块的土豆埋到土里还能活,还能长成一整颗土豆来?下头能结四五六七八个拳头大的土豆?
神迹,必然是神迹。
听人传得沸沸扬扬,那结了最多果子的土豆,小小一颗□□,下头长了十二个呢!
要说那树上结满了果子,咋不说树大根深枝子也多呢!可这小小一株土豆,还没人手臂长,怎就能结那么多了,可不是仙法咋的。
梅娘到底把自己跟前的那个土豆硬分了一半给毛阿婆吃。
一家人吃着东西,说起土豆,又说起村长,梅娘忽然就想起件事,问男人:“今年说了去哪里做工了吗,怎么我瞧着村里没动静呢?”
往年十月底村长就通知村里就集合,梅娘也替男人收拾了包袱去服徭役。
去年他们村分到的是修城墙,拉到那老远地方,和其他村壮丁一块挖山搬石头,没有工钱,一天就管早晚两顿饭,吃得也不成,早晚两顿都是野菜炖杂粮糊糊,每天吃不饱不说还要干繁重活计,巡查的差役恶形恶状,瞧见谁歇着就一鞭抽上去,等雪夜里男人回来,整个人都叫使唤得变了形,把梅娘和毛阿婆心疼得要死。
毛土根却说他们这队人还是好的,听说临县哪个村分到的是清渠,天上下着雪,地上人就往泡沟渠里,全身长满冻疮,还死了两个。
服徭役死了,官府是不赔钱的,听说县令开口说抚恤给二十个铜板。
活生生一个青壮啊,那命就值二十个铜板!
让人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可也没办法,每户出一个青壮服徭役那是定死了的规矩,除非肯花了银子以银代徭,不然必须得去,不去的话官差把人枷了下大狱,关够了时间放出来,加倍去。
毛土根也觉着奇怪:“昨天我碰见大牛他们也说,奇怪了,村长也没来通知。”
毛阿婆说:“那不通知是不是就不用去了,不去也好,就歇着。”
毛土根和媳妇都觉得没这样好事儿,从古以来都没听见过不用服徭役的,兴许今年是迟了吧。
一家人正吃着说着呢,村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屋里有人没,毛家的在不在,土根小子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