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召见的时候他进入咸阳殿后殿,看到的却是依靠在软枕上只能勉强坐着的帝王。
嬴政看起来十分虚弱,时不时就会爆发一阵急促的咳嗽,一侧的赵高手中捧着手帕,手帕上俨然是混着血丝的浓痰。
李斯大惊,忍不住劝:“江山社稷虽重,可陛下也当保重身体啊。”
“朕无事。”嬴政此时却显得有些执拗,他强调,“朕问过夏无且,只是风寒入体罢了……朕这次召你来,是让你告诉奉常让他再祭祀一次天地和祖先。”
奉常,是秦朝的九卿之首,主管帝王祭祖和宗庙管理。
李斯赞同:“的确应当祭祀先祖,大秦的历代先祖必然会保佑陛下。”
这时候的人认为,遇到久治不好的病证是因为惊扰了鬼神,需要祭祀鬼神才能将疾病驱赶走。
而后嬴政又问了李斯一些较为重要的朝堂之事,好在今年既没有战争又没有天灾,风调雨顺,所以要紧的事务并不多。
才谈论了不到一个时辰,嬴政的脸色就有些发白,额角的冷汗也一颗颗的往外冒,李斯见状,只能识趣地退下。
赵高眼眶微红搀扶起嬴政,将一侧侍人手中端着的凉的正正好的药汤喂入嬴政口中。
“今日该是不息送信来的日子了吧。”嬴政微颦着眉头,舌头都被药汤苦的发麻,将药汤喝完之后又用清水漱了三次口,嘴巴中的苦味才散去,他这才缓缓开口询问。
赵高脸色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又迅速换上了微笑:“嬴侯的确是送了信来,如今正放在外殿的桌案上。”
怎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那个嬴不息送来的信呢?
赵高算是现在最不愿意听到“嬴侯”“十五公主”“黑石子”“嬴不息”这所有跟赵不息有关的词语的人了。
东巡了大半年,赵高并没有如愿攀上赵不息,尤其是上一岁的七月一整个月,一个月他甚至都没有见过陛下几l面,赵不息每天都黏在陛下身边,他是既没有攀上赵不息,又和陛下生分了。
甚至赵高都觉得赵不息是不是生来就是克他的。
可偏偏陛下又喜欢他这个小女儿喜欢的紧,赵不息也比胡亥扶苏这些子女加起来都争气,就算是在河内郡也是三天一封信的往咸阳送,根本就不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嬴政撑开眼皮,让赵高把信捧到他的面前。
[爹,我给你讲,我打算在怀县设一个大市场,直接对接厂家和商贾……我算了算一年少说也能给国库增加三成的税收……我赚到了钱就给你盖一座比阿房宫还要大的大宫殿。
——最爱你的女儿,不息。]
信的内容写的十分随意,语言也十分直白,丝毫没有文采可言,可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满满的都是感情。
嬴政甚至能想象出来赵不息在写这封信时候的得意模样。
阿房宫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完工,赵不息竟然已经惦记起给他修新宫殿来了。
“咳咳……”嬴政正想要笑,可是咳嗽声却代替了笑声止不住的往外冒。
“呼……咳咳……”嬴政咳嗽的十分剧烈,胸膛剧烈起伏,口中不断大吸气。
缓了许久,嬴政方才闭着眼睛躺下,就在赵高想要退出内殿之时,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的帝王忽然开口了。
“赵高,令咸阳宫内宫人自今日起不许言‘死’,若有敢言死者,诛之。”
秦地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若是有人在重病垂死之人或年老将死之人周围说“死”,便会引来掌管生死的鬼神。
赵高听到此话心中一冽,一股慌张感顿时从心底往外冒。
“唯。”赵高下意识遵从嬴政的命令,可慌乱的脚步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只是现在嬴政已经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赵高过于慌乱的脚步。
赵高浑浑噩噩地走回宫内自己的居所,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知道嬴政为什么不让咸阳宫中的宫人说“死”字。
这位看起来镇静和平日并无两样的帝王内心显然也不像他显露出来的这样冷静。
赵高焦急的在自己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他不由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
人都是会死的,哪怕是威压天下的始皇帝也会有死亡的一天,这个道理赵高早就知道,可赵高先前从来没意料过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陛下死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赵高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若是没什么意外,大秦的二世皇帝必然会是赵不息。
可他和赵不息并没有什么交情啊,赵不息上位之后绝对不会如她的父亲一样宠信自己,也不会再接着任用自己做中车府令。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这个道理,赵高很清楚。他自己能够从昔日的小小奴仆成为今日高高在上的中车府令,不就是因为他是自小伺候嬴政的人吗?
赵不息手底下的门客那么多,她上位以后中车府令的位置绝对是要交给她信任的人的。
那他赵高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