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偏头眼角余光扫过裴慕凡,又将儿子往上托了托,淡淡道:“先让他们将话说完。”
裴慕凡怒极反笑,坐回车内,胸脯一起一伏喘息道:“好……好……我倒要听听他们还能吐出什么来。”
这番不作为的举措让眼前这些人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想起天子登极后倒是从未杀过谏臣,便又有了几分胜算。
骊马刨着前蹄,不断地甩头,似乎已经按捺不住。
它伸头仰望着魏宫
拓跋珣又气又急,摸摸马鬃对它道:“一蹶子踢死他们!”
骊马已通了人性,蓄势待发打算上前,却被主人拉住缰绳。
“你们敢在阊阖门拦朕入宫,想来已经算准了时机。”拓跋渊扬起下巴道,“也别一人一句地说了,干脆选派个人出来总述
无人注意他赶时间做何事,他们再次伏地磕头:“不敢拦陛下!”
中间又有一人上前,正是位极九卿的大鸿胪崔载义。
“陛下!前有外戚专横窃政,后有祸水秽乱宫廷。陛下若不处置他们,又与凉主何异?大魏气运也将重蹈覆辙,又与大凉何异?”
崔载义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看着是一副为国操碎了心的模样。
天子显然有些动容,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音节:“嗯……”
见他首肯赞同,诸臣越发激动,再次磕头跪请处置慕容擎与陆氏。
“贵妃跋扈以致贞夫人死于鹿苑,死因模糊不明。”李芳汀趁机道,“臣请陛下下令彻查此毒妇,还贞夫人清白!”
拓跋渊依然是一副喜怒难辨的神情。
他单手抱着拓跋珣,另一手将缰绳绕了不知几圈,道:“无证不查。”
李芳汀要的便是这一句。
“有人证!”他挪动了一个身位,露出自己身后跪着的人。
天子看着那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纤瘦脊背,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何时提拔了这样瘦弱的臣子。
那人将斗篷上的帽子拉下,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娇柔面容来。
这个人他有些印象,正是崔煜庶妹崔灵素。因家世在,庶出的身份却有些尴尬,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位份晾着。
以往陆银屏未入宫时,他同这位见面的次数还不如找那臭棋篓子下棋的次数多。
“十月初,陆贵妃与诸嫔御前去鹿苑游猎,午夜后避开宫人,在建康殿偏殿私会男子。”崔灵素跪地平静地道,“妾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诬害
崔灵素静静地伏在地面上。
端王曾告诉她,天子不似诸人眼中那般暴虐,却也并不是一个胸怀宽广之人
贞夫人李妩生前的确同他们兄弟不干净,可他明知是此却也忍得,由着陆银屏拟了谥号抬了位份。
或许在天子身上,宽容与狭隘是有度的,然而这个「度」究竟在哪里,应该只有他本人知道。
然而端王可以确定的是,天子宠溺陆银屏是真,不容她背叛也是真。谁都可以背叛他,陆银屏却不可以。
所以,她选择将这件事当面公之于众
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她只要陆银屏死。
只要陆银屏一死,她就能……就能……
崔灵素控制不住地抬起头,望着马上的那个身影。
高眉骨,金眼瞳,青白皮肤,淡樱薄唇
拓跋渊,元烈,秀奴……她应是最早知道他秘密的人。
即便自家二哥容颜冠绝天下,可少女心中总会出现这张面孔,它在不经意间倏然撞进她心底。
当偶然间发现面孔的主人是男儿身后,自此成为一直以来无法抹去的执念。
鲜卑人个个刚强勇猛,身材又偏高大,是以兄长崔煜并未发现那女奴的真实性别。
男子终究是男子,粗枝大叶难以发现细节,而她却是知道的。
一朝入宫,本以为是绝了自己的念想。天可怜见,再次让她见到那张面孔。
圆钝的眼角经过岁月的拉扯后变得狭长,这是这张独一无二的面孔上最大的改变。
只是他变得更为高大,神色也带着帝王惯有的疏离与莫测,更加叫人猜不透过去的他做过什么、如今的他想要什么。
她牢记的面孔的主人已经不记得她,这没关系,谁能记住年少时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呢?
只是宫中日月长,在呆了数年都毫无变化的魏宫,却因陆银屏的到来而掀起一阵热潮
原来他那张看似寡淡的面孔也有松动的神色,原来他那双金瞳之下暗藏的是痴绝的狂热,原来从前种种不过是隐忍的伪装,原来他喜欢的是那位无德的掌上明珠。
除了家世样貌,陆银屏究竟还有哪里好?
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