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慧垂眼,神色凄然,“五年前,冯氏在益都?开了?冯氏私塾,冯氏私塾名声在外,一来就将益都?有名的私塾都?挤兑走了?,我家的私塾也被迫停了?。阿爷教了?一辈子的书,眼看着那些学生弃他而?去?,一时想不通,郁郁而?亡。大伯和三?叔都?是书呆子,除了?读书和教书什么都?不会,当时我已嫁入吴氏,便求吴正礼帮忙,吴正礼答应了?。如?今大伯和三?叔一家都?在吴氏布庄谋生,祖父祖母还要靠他们奉养——”
林随安愕然:冯氏以前还造过这种孽?
“这个简单。”花一梦干净利落涂完药膏,帮瞿慧穿好衣衫,“我花氏在益都?也有几间铺子,待事情了?了?,就让你?大伯三?叔来我花氏的铺子做工,放心,薪俸定不比吴氏的少。”
瞿慧倏然抬眼,“花三?娘此言当真?!”
花一梦嫣然一笑,“我扬都?花氏,一诺千金!”
瞿慧大喜,爬起身就要下地磕头,林随安和花一梦忙将她按住了?。
花一梦:“别别别,我这人面皮薄,最受不得这般大礼。”
林随安:“花三?娘刚上好药,你?一动,伤口又裂开了?。”
瞿慧连连点?头,“如?此,如?此……我也算了?却?一件心头大事……甚好、甚好……”
林随安心道不妙,瞿慧眼神缥缈,瞳淡无光,脸虽然是笑着的,但不是释然的笑,而?是解脱的笑——方刻说?的不错,她已经存了?死志。
林随安又飞快向花三?娘发射求救信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花一梦眉头微微一蹙,又展颜笑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花氏以商立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帮你?这么多,可是要收钱的。”
瞿慧:“诶?”
花一梦翩翩起身,在方刻的书案上刷刷刷写了?一张纸,拿过来,“今日林娘子救你?,劳心劳力还一晚上没睡,算一百贯钱,我看你?这伤起码要养十天?,衣物食品住宿药物算个八折,五百贯,共计六百贯,你?打算怎么还我?”
瞿慧快晕倒了?:“六六六六百贯?!”
“与吴正礼义绝的话,应该能分些家产,再加上你?的嫁妆——”花一梦咬着笔头,“大约是不够了?,唉,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也介绍你?去?做工吧。”
瞿慧:“做、做工?!”
“我前几日认识了?一名茶肆的老板娘,人不错,茶肆做的风生水起,正好招女茶博士,我瞧你?知书达理,正符合她的标准,不如?去?试试。”
林随安大奇:“还有招女茶博士的茶肆?”
“如?今饮茶的女子越来越多,多不喜男茶博士侍奉,女茶博士更懂女子的口味心思,比男茶博士更受欢迎呢。”花一梦笑吟吟将借据折起,塞到瞿慧的衣襟里,“以你?的资质,不出?半年,就能赚够六百贯,以后赚的钱都?是自己的。有了?钱,买个僻静的宅子,种上蜀葵、芙蓉、海棠、七色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赏花、夏听雨、秋观月、冬闻雪,待初雪落下之时,我与林娘子带上品百花茶去?看你?,以雪水沏茶,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瞿慧怔怔看着花一梦,晦暗的眼瞳里渐渐生出?光来,光越聚越多,很快溢满眼眶,流了?下来,她的缥缈的笑脸消失了?,变作了?哭脸,哭得五官变形,鼻涕眼泪,掩面大泣,“好!好!约好了?……初雪之时……一起……一起喝茶……”
花一梦眼底泛起粼粼波光,轻轻拥住瞿慧,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林随安默默竖起大拇指:花三?娘威武!
花一梦朝林随安抛了?个媚眼。
瞿慧哭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平静下来,大约觉得自己甚是丢脸,取了?张帕子沾了?水,背过二?人仔细擦干净了?,坐在床上向林随安行了?个礼,“蒙林娘子救命大恩,连娘子的案子,只要林娘子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林随安想了?想,审案子这事儿她是个外行,还是要找外援。
“若是瞿娘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请花参军和凌司直一同旁听?”
瞿慧眼中划过一丝惊惧。
“无妨,我们在屋外听也是一样?的。”花一棠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凌芝颜:“瞿娘子不必紧张,林娘子问什么,你?答什么即可。若是不便说?的,我们不会逼问。”
花一梦:“他们俩大男人,在外面有茶喝有地方坐,舒服着呢,进来了?反而?不自在。”
瞿慧明?显松了?口气,“实在对不住二?位大人!”
林随安轻轻将窗扇推开一道缝,看到花一棠和凌芝颜坐在园子里,居然真有茶水椅子。花一棠轻轻摇着扇子,室内的烛光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明?的一半带着微微的笑意。凌芝颜坐在旁边,眸如?星辰,身姿笔直,老僧入定一般。
园子里落着厚厚一层花瓣,花香和茶香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