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气机弥漫,杨狱神情却无变化,只是反问:“你若要杀我,唯唯诺诺,就能活吗?”
“你倒是看的通透。”
闻言,张玄霸不由得摇了摇头,倒也并不在意其人冒犯,略有感慨道:“流积山后的七十余年里,世人的赞誉过重了,不少人奉我如神,但老夫仍只是肉体凡胎,也有着七情六欲,会笑,也会哭。
不能算无遗策,也不是举世无敌,更不是大公无私的圣人,只是个武道天赋稍好,运气不差,活的不算短的老卒罢了。”
夜幕悄无声息的降临了,微风中,篝火明灭不定。
“少年时,我性格刚强,虽武道天赋还算不差,但不得长辈喜欢,更因‘批命’而受朝廷忌惮,早无了继承王位的可能……
但也正合我心意,索性打出了家门,自去江湖闯荡,那时其实已然朝野震荡,有乱世苗头,贪官污吏、强梁马贼、乡绅恶霸、不法武人已然比比皆是……”
平静的声音之下,是强横到杨狱此时都无法形容的武道意志,恍惚之间,他竟然有种踏入‘仙魔幻境’的错觉。
眼前之人的意志,着实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下意识想要挣扎退出,但一念动,还是忍了下来,凝神感知,就好似看到了一个少年人。
一匹老马,少年行江湖。
年轻的张玄霸,比之传闻更为暴烈,其出麟龙,所过之州府县,无不杀的人头滚滚,比之他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至地痞,上至官吏,无所不杀,数十次引得各路追杀,甚至朝廷都颁下了悬赏令,着锦衣卫、六扇门追杀。
在这过程之中,他多次险死还生,却也武功大进,并在云州,结实了大器晚成,当时仍在读书的徐文纪。
在其中,他甚至看到了真言道人……
“徐文纪,中人之姿,但其人颇为纯粹,我颇为赞赏,指点过他武功,更在之后,边关告急之时,一同前去从军……”
话到此处,张玄霸轻描淡写,却不免心生波澜:“我等一行人,欲报国难,一腔热血前去,但边军,当时早已烂到了根子,各类军械居然都卖到了敌人手里……”
杨狱静静的感受。
武道意志到了如此地步,几乎是回忆重现,他甚至可以从其中感受到当时其人,甚至与之同行之人的心境。
喜悦、愤怒、杀意、黯然……
在那超过三百万精锐,前后跨度超过十年的巨大战场中,他看到徐文纪一次次嚎哭着掩埋同伴,看到龙渊王青龙九杀精进,看到了十四从军,双臂四象不过的魏正先,看到了一弓在手,足可压制对方一堆神箭手的林启天……
以及,战必先登,身受百创仍要生撕敌手的方征豪。
还有更多更多如今赫赫有名,或者早已身故之人的影子……
大战的最后,落魄皇子张玄霸,一跃成为名震天下的西府赵王,节制天下之兵,名震天下。
而流积山内外,暗红之色七十年不褪,时至如今,仍有白骨累累,边关诸道,十室九空……
“世人看到了张玄霸横勇无敌,看到他破阵冲杀,百战不死,看到他斩首百万,名震天下……
谁又记得那累累白骨呢?”
张玄霸平静说着,轻描淡写:“十年流积山,耗尽了老夫九成的杀心……”
他的意志,在此刻强烈到了极致,杨狱稍稍触及,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亲手摧毁了千百万人生命之后的淡漠,与悲凉。
杨狱沉默,这样的意志,是他此时都无可承受之重。
“那一战后,老夫致力民生,修改律法,改革吏治,清洗边军与江湖,曾一度扫灭了所见之妖氛……”
话至此处,张玄霸微微一顿,看向篝火对面,问道:“假如你是老夫,血战十年,为你冲杀百次,父兄皆亡,曾数次为你挡下刀剑的属下,跪在你脚下,要你放过他那奸淫他人妻女的孽子,你会如何?”
杨狱挑眉。
但不及他回答,张玄霸又开口了:“与你相交莫逆的好友临死前托你庇护其子,而待你出得战场,才知道他为祸一方,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你该如何?”
“你亲手栽培,情同子侄的属下,作奸犯科……”
“陪你死战多年的属下,好逸恶劳,兼并土地……”
“多年好友,求你照料子女,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给他们荣华富贵……”
“十年血战,生死之交,成为了你将要针对的豪族世家……”
“爱你胜过自己的生母,不慎打死了人,触犯了你颁布的律法……”
“你的舅父……”
“你的叔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