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矛盾的,所以在触及到我复杂的神情时,他别过头,放开了手,又闷闷地补一句。
“你去吧。”
后来的我们很少探讨这类高深的事物,大部分时间反而围绕着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这种肤浅的话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默契地逃避,毕竟观念不同,我们也不可能达成意见的一致。
“篠原先生说,如果我死了,他会很难过的。”
如今的铃屋七歪八扭地站在g顶楼天台的边缘。夕阳西下,傍晚呼呼的冷风中,他的话语像是从远处传来,“真子也说过,如果我死掉,你也会难过。”
明日便是驱逐战。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也就剩下班后的晚饭时间。今晚,乃至明日都要投入繁忙的准备工作之中。因而,我们只能约见在了楼顶仓促得见一面。
他的目光随着一架折叠的,刚刚被送出的纸飞机,乘着流动的风,晃晃悠悠地从大楼一跃而下,穿过了蚂蚁般流动的人群。
铃屋的面上不似之前浮现扭曲盎然的兴奋,也没有哒哒如机关枪般向我倾吐对来日搜查的期待。他忽而抓皱了心脏处的白色衬衫,茫然懵懂地问我。
“真子是如何意识到,面对他人的死亡,会感到痛苦的呢?”
对于如此抽象的问题,我同样迷茫了一瞬,想了很久才答复:“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
“经历过”
他喃喃着望向我,眼中倒印着璀璨的火烧云,眸色却沉沉,犹如蒙着散不开的淤色浓雾。
“一定要经历过吗?”
铃屋歪着头,伸出手轻轻拽住我的袖口,就像当年在学院里一样。他的语气柔软而低微,携有浓厚的不解,有如求知若渴的幼童,“不可以像学习对策法一样,背下来吗?也不能像学院里发的书本里画得插图一样,用图像记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摇头:“不行吧。”
“真子也没有办法教会我吗?我会好好学习的。”
他看上去有些郁气沮丧,苍白脆弱,神情中充斥着少年气的偏执。在我看来,太像是雨天被淋湿,无家可归的猫咪,蓬松的发丝都可怜得耸拉下来。
我的小拇指刮了下他掌心的绣痕,下一秒就被攥住,指缝被填满,轻微的,缓慢的,细小的动作犹如深怕惊人的鸥鹭。
说实话,十八岁的铃屋已然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之间关系的改变,至少在我说倘若自己被喰种抓住后,请将我杀死时,会露出一瞬纠结郁闷的神情;上次我提及如果自己受伤,立刻打断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在递交给我遗书后,能够察觉我细小的情感变化。
他其实一直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人类,学习如何对生命与死亡的态度,只是作为一个初学者,他还无法正确地使用学习来的情感。
“其实,你已经认识到一些了。”
他空茫地问:“真的吗?”
“真的啊,至少如果我死——”
“不要举这个例子。”
他迅疾地竖起食指,轻轻搭在我的唇上,物理性地止住了我的话语,“真子会活很久很久。”
我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示意他挪开后才笑着慢吞吞地开口。
“我们都会活很久很久——所以啊,接下来慢慢来,我相信什造你会逐渐理解的。”
人类的学习需要时间,需要一遍遍重复,本就不可能一蹴而就。
很可惜的是,残酷的现实并没有给我们慢慢来的机会。
每每回想到这里,我就不禁感慨。
这真是一个垃圾世界啊。
我并不是一线亲历者,无意赘述关于二十区驱逐战的详情,仅仅知道这场战斗的惨烈程度是空前的,战后就连空气中都浸着鲜血与硝烟的气息。
后方唯能看见一摞摞被抬下的尸体,左边是搜查官的,右边是有研究价值的喰种的。
地行博士在参战其间为了给搜查官们递交最新版的库因克,例如自动装卸式的“新”,骑着机动车离开了。他在走之前叮嘱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有栖川,如果我十分不幸地被牵连而没有回来,就按照pn b继续修复库因克和补充弹/药,绝对要保证出品率,我们不能让他们因为武器短缺故障而死在战场上。”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很轻,却让人觉得有千斤重。
“接下来,这批研究员就交给你来指挥了,一定要做好我们的工作。”
“好。”
我怔愣地应了一声,来不及看见他远去的背影,便再次投入了紧张的修复准备中。
注意力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变得涣散不清,眼睛由于在灯光下长时间盯住细小零件而干涩,耳膜因处于嘈杂人声中而涨的发疼。我努力打起精神指挥着修复工作,随着前线形式的复杂无数信息涌入脑海,我机械性地分析着来做出最大效率的决断。
“sss级驱逐对象,枭,已驱逐!”
“枭,已驱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