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仔细地将木针一根根扎在顾山青时有作痛的位置,扎成一个五角之形,又从桌上仿佛各种器具无所不包的矮胖木桶里抽出一支极粗极大的银针,道一句“你忍一下”,便对着五角正中戳了下去。
利刃入肉的刺痛之后,顾山青以难以言说的心情看到自己的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不是惯常的痛痒,一种怪异的摩擦之感从他的伤口处顺着胳膊一路向上蔓延,让他颈后寒毛都竖了起来。
林神医转动银针,蠕动愈发剧烈,直至极点,似乎马上就要破皮而出,而后,在顾山青提心吊胆的目视下,突然停住了。
林神医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道:“好了!”说着,将银针拔下,倒插入一个一指长的小木盒中,又将画了细纹的木针一一取下。取完,另开了个方子给顾山青,“都是常见的药材,去哪取药都行。”
顾山青接过药方,屈伸了一下手臂,那股难言的不适确实没有了,只留下一个小米粒大的红点。这位神医果然名副其实。
在他屈伸时,林神医端起放过银针的小木盒,颇感兴趣地看着里边的东西:“这是什么?怎么跑到你胳膊里去的?”
——顾山青的猜测竟是正确的,约有小指盖那么大的一块息壤躺在木盒底,正在微微蠕动。
原本顾山青看他施用木针,以为他早知晓木头对息壤的克制作用,听他这么一问,却像一无所知,不由惊讶地反问:“您施针前不知道我手臂里是什么吗?”
林神医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肉里有怪东西,把它逼出来不就好了,我做什么要知道它是什么?”
确实,木针上的细纹显然是某种符术,将息壤逼出来的不一定是那针木头的材质,更可能是针上的符文,而木针可比银针好画符多了。
想通此节,顾山青略去“逆天五行”这类细节,大致对他说了一说这息壤是何物。林神医立刻失了兴趣,将木盒推给顾山青:“拿走拿走,不要留在我这!”
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他全程没提诊金的事。平素与叶一和苍殊这等人物来往的神医,给顾山青看诊,无疑只是因为镇异司的面子,但不问上那么一句,似乎也不合适。
谁成想顾山青刚迟疑地吐出“脉礼”两个字,林神医立刻翻了脸——虽说长了一张世外高人的脸,他却意料之外的喜怒显形于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成在路边摆摊看诊的了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顾山青心道不妙,赶紧解释,他却并不爱听,越走越快,到了过厅,对苍殊说话时也没有好气。
不等苍殊开口,他就一挥手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车备好了吗?”等苍殊平静答道“备好了”,再没说半句,抓起童子为他准备好的布包就冲出了门。
顾山青和苍殊一路送他到巷子口,乘上苍殊准备的马车。望着马车哒哒而去,顾山青不禁苦笑:“我好像惹他生气了。”
苍殊问:“为何?”
顾山青同他说了礼金的事。
苍殊认真听完,开了尊口,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顾山青想起上次他问苍殊,鹭飞飞和猫九郎会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他也是这么说的,顿时只觉哪天天塌下来了,他问苍殊怎么办,他的回答大约也同样会是这两个字。
苍殊没怎么在意他触怒林神医的事,在“无妨”之后,却严肃地问道:“你为何来找他?”
顾山青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苍殊是在问他本身出了什么事。枣树的故事在脑海里盘桓了一圈,又被他赶走了。他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对苍殊说了,就见苍殊的面色愈发肃然,到了最后,仿佛空气都沉沉地凝滞了。
顾山青莫名感到了压力,甚至比被叶一责骂时更甚,吞吞吐吐道:“……所以,就是这样。”
苍殊依然沉默。
顾山青干笑两声,转而问道:“大鹏王身体抱恙吗?”
能支使苍殊替他叫大夫的,全天下除了大鹏王,也不做他人之想了。
苍殊道:“不。他喜爱的歌姬身患宿疾。我顺路过来一趟。”
顾山青道:“原来如此。”又好奇道,“这位神医也给妖看病么?”
苍殊道:“歌姬是人类女子。来找这位大夫是依念君指点。”
“哦……”顾山青突然想起谢丰年所说关于念君小时候的传闻,尚未来得及思索,就听苍殊问,“你回镇异司么?”
顾山青道:“是。”
苍殊:“已经到了。”
顾山青吃了一惊:“啊?”
苍殊指给他看,镇异司的大门矗立在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角落。
顾山青:“……”
所以说他去时是绕了多大的远?
和苍殊边走边说,他完全没注意前行的方向,不料苍殊竟不知不觉把他送回了镇异司。
顾山青道一声“多谢”,告了辞,便往镇异司走。走了几步,突然听苍殊在身后道:“以后不要再那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