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年不知何时也醒了,把被子一掀,懒洋洋地托着脸支起腿,侧着身子对不空嘲道:“不会是没画好吧?没画好你就直说,我们不会嘲笑你的。”
不空没理他。
张文典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做声,手上加紧束发。束着束着,一偏头,无意瞥到窗外,顿时变色,赶忙道:“你们快换衣服吧,外边有人等着呢!”
顾山青也向外一瞥,只见院子里除了马知县和侍卫之外还立了四个人,一个是他们熟悉了的老仆陈伯——顾山青不由对他生出一股由衷的感激之情,昨夜他们折腾到半夜三更,陈伯居然还放他们进来了——还有两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和一位年纪极轻的少年。
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约有三十余岁,缩手缩脚地佝偻着身子,腰间围了一条满是油污灶灰的破旧围裙,不时悄悄抬手抹一把汗;另一个年纪稍大,留了胡子,双手紧紧握在身前,无疑在勉力地维持面上的风度,而那位少年则跟在他身后半步,一手揪着他的袖子,一手用力地攥紧自己的衣摆,看样子像是一对父子。
三个人都战战兢兢地看向一侧,目光所及,却原来是依然在院墙上狂飞乱舞的不空的笔。
“早不下功夫,我们一来倒知道恪业奉公了。”谢丰年边穿衣边抱怨道。
“你也少说两句,快点罢。”张文典催道。
除了陈伯之外,院子里另外三人分别是陈家的管家、小厮和厨子。管家姓李,而那小厮确实是他的儿子。
通过问话,他们得知陈老爷在世时,他仅剩的幺子一直东奔西走地忙生意,几乎没沾过几次家门,就是这三人和一个上了岁数的陈伯在照顾他——李管家负责日常的采买记账和其他杂物,小厮贴身随侍伺候他早晚吃穿,厨子准备每日三餐,而陈伯听管家吩咐,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其中陈伯和小厮常住陈家,李管家偶尔在厢房过夜,厨子则中午来一次,晚上来一次,同时提前准备好第二日的晨饭。
谢丰年对顾山青嘀咕:“不是说没钱了吗?还雇这么些人。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打肿脸充胖子?”
他嘀咕的声音不大,距离却实在太近,被李管家听见了,苦笑道:“大人,您别看我们人多,但雇我们的花销其实也算不得多。这是有原因的。”
“怎么说?”张文典问。
“陈老太爷生前有气喘、心悸之症,离不得人。犬子年纪还小,但小人想让他未来能在哪位老爷家里谋个管家的差事,就说尽早让他学习一番,正好碰到了陈老爷。陈老爷不介意犬子年幼,说是小人管家,其实是小人教犬子怎么管家,小人也只是得闲或者有事才来一次,是不收月钱的。”
“哦?所以是一份钱雇你们两个人?”
“正是。”
“那你本职是做什么的?”谢丰年问。
“小人是镇上成衣铺的账房。”说完,又道,“而且,陈伯年纪大了,一直跟着陈家,也没有家室,在吃住之外也是几乎没有月钱的。”
“这么说就相当于只雇了两个人了?”张文典道。
“是。”
“小、小的也、也是附近客栈的伙、伙夫。忙、忙完了才、才来。月钱,不多。”
“……不知道时还觉得体面,现在知道了,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谢丰年以袖掩面,作拭泪状。
张文典笑骂:“就你会作怪!”
谢丰年款款地收起袖子,眼一溜,瞧见了墙上的动静——不空的笔刚刚还在另一边,此时又趾高气昂地转回来了:“最会作怪的那个作的怪还在墙上呢。对了,既然说墙上凭空出现了鬼画符,你们就没想着守着院墙熬上几夜,看看这鬼到底是怎么画的符?”
“这……”李管家的脸上现出一丝迟疑,“小人白天时在铺子里当班,晚上实在是没有精力了。犬子试着守过两夜,陈伯守的次数更多,但他们两人都没多久就不自觉地睡过去了,等第二天再看,墙上又多出来一个那玩意。”
“不自觉睡过去了?”张文典疑道。
小厮无声点头。
“那你们肯定也都没看到所谓在陈老太爷门口飘荡的鬼影了?”谢丰年又问。
“确实没有。”李管家答。
小厮无声摇头。
“撑不住。”从问话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仿若一块墙根底下冷硬石头的陈伯终于开了口,嘶哑着声音苦涩道,“怎么也撑不住。”
顾山青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守夜的事。
李管家伸手搭上他的肩,安慰道:“陈伯,这怪不得你。毕竟你年纪……”
他话没说完,陈伯先怒不可遏地一耸肩,甩开了他的手:“放你娘的狗屁!在来这之前,陈家哪天晚上的夜不是你爷爷巡?可怜一来了这鬼地方,我的老爷、我的好老爷……”
他的怒气如同炮仗,一点就着,却也一响就散了,两行浊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顺着满脸的褶皱流进他颤抖的嘴里,哽住了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