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枕跟着南珂去了她上班的那个由旧厂房改造而成的舞蹈机构。
老旧厂房装修时是旋转楼梯,横生出去悬在楼外,人绕着一圈一圈走上去,能在太阳逐渐西斜时分看清被金光落满了的锈红栏杆。
梁枕就跟在南珂身后,默不作声地注视她被交混后变得橙红的光笼住的背影,一圈浅红的影晕出。
她和红色很配。
但他就是要犯贱地来上一句:“没穿红裙子啊。”
前方深蓝牛仔外套的女人背影好像僵硬了一瞬,然后是气急的语调:“爱看不看,不看算了。”
“哎别啊,看看看,你穿什么我都看。”
绕过墙灰掉了大半的长廊,舞蹈室虽然老旧,但收拾得干净敞亮,四面的玻璃都擦拭得洁整、透亮。
“就在这儿跳啊?”南珂不说话,梁枕自个儿从墙角搬了把折迭椅子坐下,长腿无处安放地抻直了往面前一搭。
挡路。
南珂无视他,把中央摆着的杂物清理到一边,装不在意地问:“你想看什么舞?”
“我又不懂这个。”
“那你还想看?”
“又不是为了看舞。”
那是为了看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南珂止住要接话的嘴转移话题:“那…现代舞吧。”
“行啊。”
现代舞是个什么东西梁枕也不懂,但不妨碍他真诚点头,还期待地拍了拍手。
午后的阳光浓烈,将阴雨天留下的霉味烤干,烘出一股木头烧焦和时间生锈的钝味。练舞室的门虚掩着,切割光影,分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南珂推动它,连接室内与外廊的金光从块化为了线,最后挣扎消散于合门的吱呀声。
梁枕一直在看着她。
方向转移,视线跟随。
南珂回想着以前在学校上课,被当做优秀的标准上台展示时自己落落大方、自信毫不怯场的模样,也把他当成其中最普通不过的观众之一,不看他,只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缓慢踮脚、勾手。
不适合舞蹈的沉重牛仔外套还压在肩上,却成了能保护她安心的壳,不至于让那锋利的视线刺伤她毫无遮掩的皮肤。
玻璃反射的灯光下,音调一起一落,脚尖点地的哒哒声与之同频,衣摆在旋身的动作中小幅飞扬又坠回,暗红纤细的腰肢内收深折。
双臂花枝一样抽向头顶,南珂的目光盈在最上方的指尖,就在这不起眼的一瞬间,她的目光游离,看向从这支舞开始就静坐无声的人。
和他全然不避讳的视线直直撞进同一片湖。
他还坐在原地不动,就那么准确无误地望着她,就那么一错不落地注视她,就那么明晃晃地告诉她:
他看的不是舞。
南珂收回了手,表情略带空白地立住。
梁枕不明所以:“怎么了?这就跳完了?”
“不是。”南珂慢吞吞抬头看他,心底的警告音像迷路的电波,跌跌撞撞扑忽着扒拉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停下,停在这儿。
但是她选择无视:“接下来的动作需要两个人才能完成。”
“啊?”梁枕难得茫然。
南珂的脚步轻盈又带着隐秘的雀跃,到他身边,状似无意地伸手:“配合一下吗?”
能选择拒绝吗?
不能。
梁枕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交出去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她拉到了舞室的中央,飘在光里的灰尘粒子像无数叽叽喳喳吵嚷的精灵,将他们两人推挤到一起,将它们赤裸的手黏到一起。
怎么会生了胶。
脚步声、衣摆摩擦声、心跳声。
梁枕的脚步虚浮又凌乱,在这屁大点地的练舞室成了对什么都一窍不通的毛头小子,强行分出一点理智指挥着僵硬的肢体跟上她的节奏,又被她笑着打趣一句。
“你很紧张吗?”
妈的,紧张得要死了。
她是故意的吗?
梁枕干巴巴又嘴硬地噎出一句“怎么会”,小心不敢去捏紧她的手,生怕自己手心会有汗亵渎了这身娇体贵的大小姐。
但南珂仿佛毫不在意,只把他当跳舞用的机械架子,他成了不通风雅的笨蛋搭档,而她是明媚耀眼又不会受他影响的舞者。
低头、抬头、侧头。
镜子里、灯光下、面前。
全是她。
浪漫、热情、自由地绽放。
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梁枕不合时宜地想着,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变故而来到这里,她现在就会待在那个她惦念不已的京市,还是那只骄傲高贵小天鹅。
大小姐说得对。
这个认识她的机会都来之不易,他是应该要感激涕零。
手被拉着伸长、往高处举,小天鹅转了一圈,扑通撞进他的怀里,没有羽毛抖落,只有葡萄宝石一样的眼睛,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