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江的笑声戛然而止,心想真是跟着她学坏了。
她转移话题问:“你和你堂姐都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过来找你?”
贺觉珩的神色放正经了许多,“她刚从牢里出来。”
仲江被口水呛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问:“她也是内应?”
“是的,之前谁也不知道。”
贺觉珩口中的堂姐是贺斯年,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正鸿高层,在贺家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她会反手捅正鸿一刀。
和贺觉珩这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不同,贺斯年入职正鸿六年,对正鸿的诸多黑色产业接触很深,她的反水是一把挥向正鸿心脏的刀,直击命脉。
贺觉珩环抱住仲江的身体,他抱得很紧,犹如溺水之人能抓住的仅有的浮木。
“她要走了,改名换姓,出国定居,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临走前来见我最后一面,当做告别。”
大多给调查组提供证据的人都会如此选择,毕竟不是所有做过恶的人都会被判处死刑或无期,那些被判处有期徒刑的人,出狱后有很大概率会报复,贺斯年牵扯太深,一旦被找到她的处境会十分危险。
贺觉珩能留下来全因他年纪小,按常理来说他不应该知道任何黑幕。
“我才知道我之前进贺瑛书房拷贝资料为什么没被发现,原来是她帮我做了遮掩。”
仲江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贺家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虚与委蛇,装得若无其事搜集证据交给调查组的,万一调查组内存在奸细……贺瑛又不是会对自己亲生儿子手软的人。
更糟糕的是,他明明做了好人,却也不能往外说,要继续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生活,做众人眼中杀人凶手的儿子。
我让他留下来,真的好吗?
仲江茫然地想着。
外面管家在喊他们出去吃饭,贺觉珩松开手臂,牵住仲江的手,“我们出去吧,你不是早就饿了吗?”
餐厅里饭菜已经端上了桌,厨师提了一句冰箱里放的有饭后甜点,就和管家一起离开了。
贺觉珩盛了碗乳鸽汤汤放在仲江面前,“尝尝看?”
仲江拿起勺子抿了口,夸了一句,“很好吃。”
“……你尝到味道了吗?”贺觉珩忍不住问。
仲江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堂姐选择了离开,那你呢?”
幼时被绑架的经历和少年时完全封闭自我的成长过程,导致仲江的性格非常敏感且极端自我,敏感让她能迅速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和需求,自我让她只想满足自己的需求,对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根本不在乎。
这世界上能牵动她心绪的人不多,贺觉珩是其中之一。
好在能让她牵动情绪的人,也被她牢牢地粘贴在蛛网之中。
贺觉珩只是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贺瑛的儿子,跟正鸿同流合污。”
仲江话说的很慢,每吐露一个字脸上的血色就好像少了一分。
贺觉珩拿起汤勺,舀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端给仲江,看她喝下后脸色好看了一些。
“你说的这些我一直都清楚,也考虑过很多。”贺觉珩给仲江夹了一块儿焗鱼,“尝一尝吧,我可是做坏了一条黄唇鱼才练出来的。”
仲江拿起筷子,夹起鱼肉咽下。
“我考虑过你说的问题,但这些指责和谩骂我并不是不能接受,我在贺家待了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我拥有的享受的,都是旁人失去的,被抢夺的。”
自贺觉珩清楚认知到自己的父亲爷爷是怎样的人后,往后的每一天他都生活在不配得与愧疚之中。
贺觉珩很难说自己对于仲江是百分之一百纯粹的爱,他心知肚明自己对仲江的纵容与迁就里有多少为了满足他的赎罪感。
好像只要仲江幸福快乐,他的罪孽便得到了宽恕。
贺觉珩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仲江的时候,他远远看着她,心中一块儿巨石轰然落地,满脑子都是“她还好好活着,真好,真好”。
就连仲江“讨厌”他,不与他接近时,他都觉得她做的很好。
“我做的一切,对于受害人来说,仅仅是微不足道的补偿,”贺觉珩轻笑了一下,对仲江说:“你为我抱不平,只是因为你喜欢我。”
仲江哑口无言。
春雷轰隆作响,仲江条件反射地往窗外看,见外面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连着下半个月。”
仲江没话找话的说了一句。
贺觉珩说:“没关系,等到了春分,雨就停了。”
仲江今年的生日,恰好就在春分前一日。